铁山城的冬夜，寒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城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重的闷响，将城内微弱的灯火与相对的安全隔绝。云昭裹紧了巫咸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件厚重的、带着霉味的旧斗篷，将兜帽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丹药的药力在体内奔涌，带来一种虚假的暖意和力气，支撑着她虚弱的身体。但每一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都清晰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真实状况——如同一个勉强粘合起来的瓷偶，随时可能散架。寒风轻易穿透单薄的衣衫和斗篷，刺骨的冰冷让她牙齿打颤，肺部像是被塞满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艰难。
她不知道前线具体在哪里，只能凭着心口那蛊印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悸动，朝着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夜色浓重，雪光映照下，道路模糊不清。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的呜咽和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远离了城池的庇护，荒野的残酷扑面而来。倒塌的篱笆，烧焦的屋架，偶尔可见倒毙在路旁的牲畜尸体，都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创伤。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焦糊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好几次，她脚下一软，跌倒在冰冷的雪地里。积雪瞬间浸湿了衣裤，刺骨的寒冷让她几乎失去知觉。她咬着牙，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抹去糊住眼睛的雪水，继续向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靠近他，再靠近一点。
丹药带来的力气正在快速消耗，身体的疲惫和寒冷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振翅。她感觉自己在走向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唯有心口那点与谢凛相连的温热，是牵引她不放的唯一绳索。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几个时辰。前方隐约出现了点点火光，还有模糊的营寨轮廓。是军营！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重新点燃。她鼓起最后的气力，加快脚步，却因为虚弱和积雪，一个踉跄再次摔倒。这一次，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什么人？！”一声厉喝划破夜空，伴随着兵器出鞘的铿锵声。几支火把迅速围拢过来，刺眼的光芒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是巡夜的士兵。她心中一惊，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虚弱地抬起手。
“是个女人？”士兵们显然也很意外，在这前线荒野，出现一个独行的女子实在诡异。有人用枪尖挑开了她的兜帽。
火把的光映照下，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以及那散落下来的、刺眼的白发，暴露在士兵们眼前。
“白头发？这……”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不定。最近军中都在传，王爷身边有位“白发神医”，曾救过无数弟兄的性命……
就在这时，云昭心口的蛊印猛地一阵灼热，悸动变得无比清晰强烈！仿佛那个人，就在附近！
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望向火光来源的方向，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谢……凛……”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主帅营帐内，谢凛正对着地图沉思下一步作战计划，心口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心悸！那感觉与之前心魔发作时不同，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带着哀恸与决绝的呼唤，直击他的灵魂深处！
是昭儿！她出事了？！
他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桌上的烛台也浑然不觉。那种强烈的、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朝着帐外厉声喝问。
几乎是同时，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禀报声：“王爷！巡夜弟兄在营外发现一个昏倒的白发女子！她……她好像喊着您的名字！”
谢凛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秒，他已如旋风般冲出了营帐！
帐外空地上，士兵们围成一圈，火把的光芒集中在地上那个蜷缩的、被厚厚积雪半掩的纤弱身影上。那满头刺目的白发，如同冰雪中绽放的绝望之花，瞬间刺痛了谢凛的眼睛！
“昭儿！！”
他发出一声近乎破碎的嘶吼，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踉跄着扑跪在地，颤抖着手将那个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
触手之处，是一片冰凉的死寂。她脸色青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仿佛一个易碎的雪娃娃。
“军医！快传军医！！”谢凛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他徒劳地想用自己温热的胸膛去暖和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铁山城安全的密室里吗？她是怎么拖着这样一副破败的身子，穿越这数十里的风雪荒野，找到这里来的？！
无尽的悔恨、心疼、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却又害怕下一刻她就会在怀中消散。
“昭儿……昭儿……你醒醒……看着我……”他一遍遍地低唤，声音哽咽。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滚烫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或许是同命蛊最深层的联系，怀中的云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眉头痛苦地蹙起，却没有醒来。
谢凛不再犹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冲向自己的营帐，同时对周围呆若木鸡的士兵怒吼：“都滚开！严守岗位！今夜之事，谁敢泄露半句，军法处置！”
他抱着云昭冲进温暖的营帐，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用厚厚的毛皮将她裹紧。军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看到榻上女子的模样和王爷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手直哆嗦。
谢凛死死盯着军医的动作，每一秒都如同煎熬。他紧紧握着云昭冰冷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她不能死！他绝不允许她再一次离开他！
帐外，风雪依旧。而帐内，一场与死神争夺时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谢凛不知道，云昭的突然到来，不仅带来了生的希望，也带来了潜藏的、更大的危机。巫咸的警告，绝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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