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堡厚重的包铁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肆虐的风雪与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堡内空气温热，混杂着炭火、油脂、皮革以及人群聚居特有的气息，与外界死寂的冰原判若两个世界。
谢凛扶着虚弱不堪的云昭，在守军头领——疤脸大汉巴图的引领下，穿过由粗粝冰岩和原木搭建的狭窄街道。堡内空间不大，房屋低矮拥挤，随处可见身裹厚皮袄、面色被风霜刻满沟壑的北地住民。他们纷纷投来好奇、敬畏、乃至一丝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这对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女。毕竟，在这苦寒绝地，如此气度不凡的外来者实属罕见。
巴图将两人安置在靠近堡墙的一处相对独立、由整块巨岩凿空而成的石屋内。屋内陈设简陋，却干燥温暖，石砌的壁炉内炭火正旺，驱散了浸入骨髓的寒气。一张铺着厚实兽皮的石床，一张粗糙木桌，两把木凳，便是全部家当。
“二位恩人暂且在此歇息。我已让人去准备热食和干净的饮水。”巴图抱拳，语气诚恳，“堡内条件粗陋，还望海涵。待二位稍作恢复，堡主大人定会亲自设宴答谢。”
“有劳巴图首领。”谢凛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这石屋位置僻静，易守难攻，看似优待，却也透着几分谨慎的隔离意味。
巴图又看了一眼被谢凛小心扶到床上、裹紧皮裘仍微微发抖的云昭，补充道：“这位夫人似乎受了寒，我让堡里的巫医过来瞧瞧？”
“不必。”谢凛断然拒绝，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内子只是体弱，静养即可。我等自有药物。” 他信不过这陌生堡垒中的任何人，尤其是所谓的巫医。
巴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但很快掩去，笑道：“既如此，那便不打扰了。若有需要，随时吩咐门外的守卫。”说罢，再次行礼，退出了石屋，并轻轻带上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彼此苍白而疲惫的脸。
谢凛立刻走到床边，伸手探向云昭腕脉。指尖传来的脉象依旧虚弱紊乱，魂伤在严寒的侵袭下，有加重的趋势。他眉头紧锁，从行囊中取出守谷人准备的“暖阳丹”和专门温养神魂的“安神散”，小心喂云昭服下，又运起温和的内力，助她化开药力，驱散寒气。
丹药入腹，一股暖流扩散开来，云昭冰冷的四肢渐渐回暖，颤抖稍止，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她睁开眼，看向谢凛，声音细若游丝：“这堡中……似乎不太平。”
谢凛点头，压低声音：“马贼围攻绝非偶然。那些邪修手段诡异，与北狄脱不了干系。这雪狼堡能在如此险地立足，堡主绝非寻常人物。我们需万分小心，打探到消息后，尽快离开。”
云昭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紧闭的屋门，低声道：“我方才留意到，堡中一些人的眼神……带着贪婪与算计。尤其是看到我们的踏雪驹和行囊时。”
谢凛眼神一冷。财帛动人心，在这资源匮乏的绝地，他们这两个携带灵兽、衣着不凡的外来者，在某些人眼中，恐怕与肥羊无异。
“无妨。”谢凛语气森然，“若有人不开眼，我不介意让这雪狼堡多添几具尸体。” 他虽伤势未愈，但对付寻常宵小，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略显沙哑的老者声音：“贵客安好？老朽奉堡主之命，特来送上些驱寒的肉汤和麦饼。”
谢凛与云昭对视一眼。来了。
谢凛起身，拉开房门。只见一名穿着脏旧皮袍、须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托盘站在门外，浑浊的老眼低垂着，显得十分恭顺。托盘上放着两碗浓白的肉汤和几块黑硬的麦饼。
“有劳。”谢凛接过托盘，目光如电，扫过老者。老者气息平常，似乎只是个普通仆役。但谢凛敏锐地注意到，老者放下托盘时，枯瘦的手指在碗沿极快地抹过一下，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谢凛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淡淡道：“代我谢过堡主美意。”
老者连声称是，躬身退下。
谢凛关上门，将托盘放在桌上，并未去动食物，而是走到窗边，透过冰窗狭窄的缝隙向外观察。只见那老者并未走远，而是在不远处和一个身形精悍、眼神闪烁的汉子低声交谈了几句，那汉子不时瞥向石屋方向，目光阴鸷。
“汤里有毒？”云昭轻声问，她虽虚弱，但医者的本能让她对药物气味极其敏感。
“不是剧毒，是某种能让人四肢乏力、昏睡不醒的迷药。”谢凛语气冰冷，“看来，这堡主所谓的‘答谢宴’，怕是鸿门宴。”
云昭蹙眉：“他们是想谋财？”
“或许不止。”谢凛眼中寒光闪烁，“我们的到来，尤其是出手击杀马贼头目，可能打乱了某些人的计划。又或者……他们从我们身上，看到了更大的‘价值’。” 他想到了怀中的“墟”令和此行的目的。这雪狼堡，恐怕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云昭撑起身子，虽然虚弱，眼神却异常冷静。
“等。”谢凛走到她身边，按住她的肩膀，“你安心调息，尽快恢复。他们既然下了药，暂时不会用强。天黑之后，我出去探探虚实。若情况不对，我们连夜离开。”
云昭知道此刻自己帮不上忙，反而会拖累他，便不再多言，重新躺下，凝神调息，尽力恢复一丝魂力。
谢凛则守在床边，盘膝而坐，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将方圆数十丈内的风吹草动尽收耳中。他听到堡内居民琐碎的交谈声，孩童的哭闹声，兵士巡逻的脚步声，以及……一些压抑的、关于“外来者”、“肥羊”、“堡主打算”的窃窃私语。
夜色，在压抑的气氛中悄然降临。堡内燃起了零星的灯火，透过窗缝，在雪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估摸着时辰已到子时，堡内大部分人都已歇下，只有巡夜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偶尔响起。谢凛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轻轻起身，对云昭低声道：“我出去看看，你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云昭抓住他的手腕，眼中满是担忧：“小心。”
“放心。”谢凛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他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门外无人，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出，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石屋内，重归寂静。云昭紧握着袖中的银针和那枚冰冷的“墟”令，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知道，这看似平静的雪狼堡，暗地里早已暗流汹涌。而他们的到来，或许正无意中卷入了某个巨大的旋涡。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卷起千堆雪，也卷起了弥漫在堡中的、越来越浓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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