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漫长而窒息。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烧着陈天的脚底板,更灼烧着他的心。
身后是吞噬了岳山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敌军喧嚣,身前是未知的归途和沉甸甸的幸存者的耻辱。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压抑的抽泣和兵器拖拽在地上的刺耳摩擦声。
赵胜和侯三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陈天在走。
他体内的那丝新生的气流如同顽劣的幼兽,在因悲愤而剧烈震荡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天亮时分,残兵终于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满桂部骑兵。
看到这支丢盔弃甲、人人带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队伍,即便是满桂麾下那些见惯了生死的辽东汉子,也纷纷动容。
岳山断后殉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残存的明军中传开。
确认了,不是疑似,是无数双眼睛亲眼所见,那位岳守备,为了掩护袍泽,力战而亡,尸骨无存。
营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往日里,即便再艰难,只要有岳山那魁梧的身影和粗犷的嗓门在,大伙儿心里就仿佛有个主心骨。
如今,这柱子塌了。
悲伤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淹没了一切。
伤兵营里,连呻吟声都低了下去。
幸存的军官们聚在一起,沉默地喝着烈酒,眼圈通红。
普通士兵则呆呆地坐着,望着山海关的方向,或是默默地擦拭着永远也擦不干净血渍的兵器。
陈天所在的角落,气氛更是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丙队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没人说话。
王铁柱拄着拐杖,肩膀剧烈起伏,这个憨直的汉子,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侯三低着头,用匕首狠狠地削着一根木棍,木屑纷飞。
赵胜一遍遍地检查着自己的弓,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天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闭着眼,试图引导体内那丝躁动的气息,但岳山浑身浴血、拄刀不倒的最后画面,总是一次次闯入他的脑海,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意念冲得七零八落。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一张张悲戚、愤怒、茫然的脸。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悲伤会腐蚀斗志,绝望会摧毁一切。
岳山用命换来的,不是让他们在这里沉沦等死。
第四天,四月初十,清晨。
天色灰蒙,如同给整个军营蒙上了一层孝布。
陈天站起身,走到了营地中央一片稍微空旷的地方。
他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士兵们默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岳守备生前最看重、昨夜刚刚经历了惨痛失去的年轻百户。
陈天没有说话,只是弯腰,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抔黄土,缓缓堆成一个小小的坟茔状。
没有棺椁,没有尸身,甚至连一件遗物都没有。
这抔土,便是岳山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然后,他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不是酒,只是清水,缓缓浇在土坟之上。
水滴渗入泥土,无声无息。
他转过身,面向聚集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人群。
不仅有丙队的士兵,还有其他幸存下来的、曾受岳山统领或影响的军官和士卒。
何可纲副将也站在不远处,面色沉痛。
陈天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清晨寒冷的空气:
“弟兄们。”
仅仅三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揪了一下。
“岳守备,走了。”
陈天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心上,“我们很多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从山海关的墙垛子,到京郊的血火地,他教我们怎么握刀,怎么结阵,怎么在绝境里活下来。”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呜咽。
“他嗓门大,脾气躁,操练起来能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陈天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回忆的笑,但最终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可他从不克扣弟兄们的粮饷,有危险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他说,当兵的,吃皇粮,守国土,天经地义!死了,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这话引起了无数老兵的共鸣,许多人重重点头,眼眶更红。
“昨夜,为了让我们这些没用的废物能活着爬回来,”陈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自责,“他带着几十个兄弟,转身冲进了成百上千的鞑子堆里!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一截断木上,木屑四溅,拳头瞬间见血,体内的那股气息受到刺激,微微一荡。
“我们活着回来了!可岳守备,还有那些断后的弟兄,他们的尸首,现在还躺在冰冷的野地里!可能被野狗啃食!可能被鞑子践踏!”
这话如同刀子,剐着每个人的心。
羞愧、愤怒、悲伤,种种情绪交织,让士兵们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陈天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面孔:“哭?有用吗?跪在这里磕头,岳守备就能活过来吗?”
“不能!”
他自问自答,声若雷霆,“岳守备用他的命,给我们换回来的,不是眼泪!是机会!是让我们这帮还喘着气的废物,有机会去报仇!有机会去完成他没做完的事!”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刀,刀锋指向东南,那是山海关的方向,也是岳山魂牵梦萦的边关:
“我陈天在此立誓!岳大哥的血,不会白流!这血海深仇,我记下了!建虏的债,要还!那些魑魅魍魉的债,也要还!”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那丝新生的气流却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沿着特定的路线缓缓流动,让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压迫感。
“从今日起,岳守备没走完的路,我替他走!他没守住的国门,我替他守!他没杀尽的鞑虏妖魔,我替他杀!”
“尔等可愿随我?!”
陈天环视众人,目光灼灼,“带着岳守备的魂,拿起你们的刀,让那些狗娘养的鞑子,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鬼东西看看,山海关的骨头,还没断!大明的边军,还没死绝!”
“愿意!”
“愿随百户大人!”
“为岳守备报仇!”
“杀鞑子!灭妖魔!”
起初是零星的回应,随即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悲伤化为了力量,绝望燃成了怒火!
每一个士兵的眼睛都红了,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起
岳山的死,没有击垮他们,反而像一把火,点燃了他们心中最后的热血和凶性!
何可纲看着这一幕,重重叹了口气,眼中却有了一丝欣慰。
岳山,你没看错人。
追悼仪式变成了誓师大会。
气氛悲壮而激昂。
散去前,何可纲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交给了陈天。“这是……清理战场时,一个冒死爬回来的伤兵带回来的。”
何可纲的声音低沉,“是岳山的刀,他惯用的那把。刀柄都砍裂了……你留着吧。”
陈天双手接过,入手沉重。
解开油布,露出了那把熟悉的厚背腰刀。
刀身上布满了砍凿的痕迹,暗红色的血痂凝固在刀镡和刀柄的裂缝里,诉说着最后一战的惨烈。
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岳山手掌的温度和力量。
陈天紧紧握住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体内那丝气流微微一颤。
他将这把残破的战刀,郑重地佩在了自己腰间的另一侧。
岳山的刀,和他陈天的刀,并排而列。
一把代表着过去与牺牲,一把指向未来与复仇。
他抬头,望向依旧阴沉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云层,看到了更遥远的、危机四伏的前路。
岳大哥,你的路,我接着走。
你的债,我来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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