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沟三号营地里，日头正要升起，寒气随着日光也渐渐褪去。
冯立仁正看着雷山教几个年轻队员辨识雪地足迹，往远一瞥，便看见严佰柯像道影子般从林子里闪了出来，脚步比起平日更要急促三分。
“大队长。”严佰柯声音依旧平稳，但眉宇间凝积着沉色。
冯立仁喊了下雷山，老猎户头一回看到严佰柯时就心领神会，随即摆手解散掉队员们，跟着冯立仁一块，把严佰柯拉到就近的地窨子里。
雷山刚把门关上，另一头冯立仁拿起铁皮水壶倒了一缸子热水，摆到严佰柯面前，然后温和地说道：“不着急，慢慢讲，先喝口水。”
严佰柯双手拿起大缸子攥了一会儿，随后递到嘴边轻吹了吹，小抿了一口。
再等咽下去后，接着说道，“刚接到从城里传出的消息，福顺杂货铺被贴上封条，另外有福同志的老姑，也就是以前住在西街的王月娥，被龙千伦连夜带走了。”
刚走来的于正来正听见后半句，拳头“咚”地砸在树干上，震得枝头积雪簌簌直落：“龙千伦这孬种！专挑老弱妇孺下手！冯大哥，这次咱也不能光看着！”
冯立仁未立即答话，目光转向一旁正被战士牵引过来，面色苍白的王有福。
王有福脚下一个踉跄，手掌猛地扶住身旁粗糙的樟子松皮，指节瞬间攥得发白，嘴唇颤动几下，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月娥老姑她……她其实知道的很少很少……有些事情我都没有涉及到她，到底是我牵连了老姑……”话音未落，眼眶已然泛红。
“有福同志，此刻可不是自责的时候。”冯立仁按住他微颤的肩头，声音沉毅，“龙千伦很明显他是冲着你来。
抓走老姑，本意在逼你现身，或者是撬开她的口，来给我们的情报网捅个窟窿。”
“那不就更得抓紧救人！”于正来急道，“得趁那帮黑狗子还没完全下毒手。”
蹲在一旁闷头抽烟的雷山，则是用烟袋锅子“叩叩”磕了两下地面，瓮声道：“救人?拿什么救?
现在龙千伦那崽子巴不得咱们往县城铁桶里撞，保安队加上小鬼子的宪兵，这不就是明显的口袋阵。”
“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和老姑受罪吧?”
两人在不断辩驳中，但谁也说服不了谁，雷山自然也晓得，这种事不能不救，但以眼下的实力，不切实际。
好在冯立仁折中打了个圆场。“看戏嘛?当然不能干看。”
冯立仁眼神逐渐锐利起来，“龙千伦用这种下作手段，很显然他也是没招了。我推测应该和长谷川给他的限期有关，他需‘功劳’交差。
抓不住有福，于是就拿老姑顶数。咱们越是按兵不动，他越心慌，老姑的性命应当是无忧的，但可能得受些罪。”
言毕，他转头问向严佰柯道：“黑风岭那边呢，应该也有动静吧?”
“的确，那边人马调动频繁得很。杨老六、黑塔似乎都带人下了山，但看他俩动向，不太像是奔县城方向去的，反而盘踞在围场城郊附近……”
冯立仁闻言，先是眉头皱紧而后又舒展开来，“看来瞎老崔这是想要断掉龙千伦的爪牙，给保安队再上眼药。”
略一沉吟，对于正来说道：“正来，咱们主力不动，但由来挑出一些机警的同志组成几个小队，咱们也好配合黑风岭的动作。
但不必硬拼，专门打黑狗子的冷枪，袭扰龙千伦派往各乡敲诈的小队，缴了他们的枪，把他们抢的粮留在当地，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于正来眼睛一亮：“冯大哥，这法子我听着挺好，让龙千伦他顾头不顾腚，请他吃个狗啃泥！”
“佰柯，”冯立仁继续吩咐道，“设法给城里递话，让咱们的人先稳住人心，尤其要把消息让月娥老姑听见，还请她咬牙挺住，就说……山上的亲戚，都在念着她的好，望她一定要保全自己。”。
王有福听到此处，用袖口用力拭了拭眼角，背脊渐渐挺直，声音虽低却清晰：“大队长，这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我我王有福的，您尽管来找我，城里的那些门道，我也是懂的。”
冯立仁看着他：“有福，我也不用你做什么，你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助老刘大哥把后勤账目厘清楚，再然后把最近新开辟出来的那几条补给细线给摸熟、守稳。
只要咱们根基扎得越深，龙千伦和长谷川就算布下天罗地网，咱们也好能有一战之力。”
王有福重重颔首，眼中的颓唐逐渐褪散，眼神逐渐坚定起来，转身到身后地窨子里去寻刘铁坤了。
目送王掌柜推门离去，冯立仁看了一圈现场的人，嗓音并不高，但吐字清晰：“现在龙千伦开始掀了桌子，咱们便陪他下完这盘棋。他越想逼咱们出头，我们越要沉住气，记住八个字‘剪其羽翼，动其根基’，暂且将这围场县的水搅浑，最起码不能让长谷川的阴谋得逞，看他这回还能猖獗到哪里去！”
众人纷纷领命散去。
过后不久，冯立仁一个人走出地窨子，独自一人爬上附近的山顶上，眺望着围场县城方向，心中有着无数思绪在胸怀中。
暮色四合，远山隐入苍茫。心中雪亮，此番较量，已从暗线交锋，转为明面绞杀；不由得令人拳头无声攥紧，指甲深陷入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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