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天气难得晴好。冬日的阳光带着薄薄的暖意，洒在市郊“夕阳红”敬老院的院子里。顾屿套着学院发的志愿者红马甲，正蹲在李奶奶的轮椅旁，耐心地帮她修剪有些过长的指甲。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顾屿的动作却轻柔而稳定。
“**小伙子**啊，真细心。”李奶奶眯着眼，看着顾屿专注的侧脸，浑浊的眼中满是慈爱。**旁边，她的亲孙女陈雨桐**正细心地给奶奶梳理着花白的头发，闻言抬起头，目光落在顾屿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暖意，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顾屿笑了笑：“奶奶，应该的。”他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告罪一声，走到一旁稍微安静点的廊檐下查看。
是线上“小遥”的语音消息。
顾屿点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他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了几分。
“小笨蛋~”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点沙质感的慵懒声线，但那份沉甸甸的疲惫感终于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带着点柔软和娇气的闲适，“在敬老院呢？有没有偷懒，光顾着跟漂亮小护士聊天，忘了伺候老人家啊？”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尾音微微上扬，虽不如往日那般充满挑逗的张力，却已恢复了七八分生气。
顾屿按住语音键，低声回应：“在陪李奶奶剪指甲。偷懒？苏学姐盯着呢，哪敢。” 他语气轻松了些，为“小遥”状态的恢复感到一丝安心。
“唔…算你乖~” “小遥”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像羽毛轻轻拂过，“姐姐今天总算活过来了，睡了十几个小时，骨头都酥了…现在窝在沙发里追剧，像块晒饱了太阳的猫饼…” 背景音里隐约传来电视剧的对白声，一派安逸。
顾屿听着她描述着慵懒日常，嘴角也不自觉勾起。看来是真的缓过来了。他正准备再回一句，敬老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几辆颜色张扬的跑车和SUV粗暴地停在了敬老院本就不宽敞的门口。车门打开，冯昊率先跳了下来，依旧是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他身后跟着下来三四个年轻男女，个个衣着光鲜亮丽，发型精致，与敬老院朴素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们手里拎着、抱着各种包装极其精美、印着知名品牌Logo的礼盒——进口保健品、昂贵滋补品、名牌围巾手套……琳琅满目，一看就价值不菲。
“冯少！这儿呢！” “昊哥，东西都搬来了！” “哎哟，这地方…空气还挺清新哈？” 那几个年轻人一下车，就立刻簇拥到冯昊身边，脸上堆着殷勤热络的笑容，七嘴八舌地招呼着，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院子里所有老人和志愿者的目光。
冯昊大手一挥，笑容灿烂，带着点主人翁般的豪气：“搬进来搬进来！给爷爷奶奶们送温暖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目光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顾屿和轮椅上的李奶奶，眼睛一亮，带着他那群“朋友”呼啦啦就涌了过来。
“奶奶！雨桐妹妹！顾学弟！看，我们给你们送好东西来了！”冯昊嗓门洪亮，指挥着同伴将那些昂贵的礼品堆放在李奶奶轮椅旁的空地上，瞬间堆起一座小山。
李奶奶显然被这阵势吓到了，看着眼前一堆包装华丽、完全叫不上名字的东西，有些手足无措，连连摆手：“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太贵重了…我们这老婆子用不上这些…”
陈雨桐也微微蹙眉，礼貌但疏离地说：“冯学长，谢谢好意。不过敬老院有规定，不能收太贵重的私人礼物，心意我们领了。”
“哎呀，什么贵重不贵重！一点心意！”冯昊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他身边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立刻接腔：“就是！昊哥一片心意，奶奶您就收着！这点东西对昊哥来说，九牛一毛！”另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女生也娇笑着附和：“是啊，冯少最是热心公益了！敬老爱老，是我们的榜样！”
他们的恭维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核心永远围绕着“冯少”的慷慨和家世。话题很快从礼品转到了他们圈子里最新的跑车、限量球鞋、某家新开的顶级会所……谈笑风生，旁若无人。他们对轮椅上的李奶奶和陈雨桐，除了最初放下礼品时客套了两句，便再无实质性的关注和交流，眼神甚至很少落在老人身上，仿佛她们只是背景板。
冯昊被众人簇拥着，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回应着朋友的吹捧，偶尔插科打诨。但顾屿站在稍远处，冷眼旁观，却敏锐地捕捉到冯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无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他似乎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却也仅限于此。这种围绕着他家世和金钱的喧嚣，对他而言，或许更像一种日常的背景噪音，而非真正的温暖。
顾屿心中了然。这些衣着光鲜的朋友，不过是趋炎附势的“酒肉朋友”。他们的热情，只对准了冯昊背后的瀚海天地，而非冯昊本人。
热闹了一阵，冯昊似乎也觉得完成任务了，便准备带着他那群朋友离开。临走前，他瞥见地上还剩下不少没发完的礼品，随手一指，对顾屿说：“老顾，这些你看着处理吧，给其他需要的老人都行！我们先撤了，下午还有局！” 说完，也不等顾屿回应，便被朋友们簇拥着，风风火火地来，又轰轰烈烈地离开了，留下一地昂贵的礼品和院子里老人们茫然的眼神，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香水和汽油味的浮华气息。
**陈雨桐看着那堆明显超出老人实际需求的昂贵礼品，眉头微蹙。顾屿见状，主动说：“我去联系院长吧，这些东西太贵重，还是交给院方统一登记处理比较妥当。” 陈雨桐松了口气，感激地点点头：“嗯，这样最好，谢谢你顾屿。”**
活动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顾屿重新回到李奶奶身边，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修剪。阳光洒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也落在顾屿专注的侧脸上。**陈雨桐安静地陪伴在奶奶另一侧，目光时不时落在顾屿身上，带着暖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傍晚，志愿活动结束。顾屿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洗漱完躺在床上，他点开手机。
线上“小遥”的头像亮着红点，是几条语音。
他点开。
“小笨蛋，回来没？敬老院好玩吗？有没有被老奶奶拉着讲古啊？”
“姐姐今天追完了整部剧，眼睛都看花了…不过总算缓过劲儿了。”
“你猜我晚饭吃的什么？……算了，不逗你了，点的养生粥，寡淡得很，想念你的…嗯…算了，早点睡吧小笨蛋，晚安~”
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慵懒底色，带着点娇憨和闲适，虽然还少了几分刻意的撩拨，但那熟悉的、让人心头发软的调调已经回来了。她似乎真的好好休息了，从报表的泥沼和“想沉睡一万年”的绝望中挣脱了出来。
顾屿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日常分享，嘴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他按住语音键，轻声回应：“刚回来。挺充实的，李奶奶人很好。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发送完毕，他放下手机，闭上眼。
然而，白天敬老院里冯昊那群朋友浮夸的笑脸和空洞的恭维声渐渐淡去，另一个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清晨的行政楼办公室，冰冷的地板上，沈知遥苍白的脸，剧痛中带着惊恐的眼神，还有她死死攥在手心里、指节泛白的那枚……闪烁着神秘寒光的银质银杏叶书签。
线上“小遥”的声音是暖的，带着慵懒的余温。
但沈知遥攥紧书签时那冰冷、戒备、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顾屿的脑海里，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寒意。这枚书签，连同她拼命守护的秘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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