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内连日来的暗流涌动，仿佛都为了迎接这一日的喧嚣。
天才蒙蒙亮，一种不同于往日的躁动便如同逐渐升温的水，悄然弥漫开来。
巡逻的侍卫比平日多了近一倍，神情肃穆，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仆从们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着，脸上混杂着好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连空气中那股惯常的苦涩药草味，似乎也被一种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的脂粉香和尘土气所扰动。
沐瑶笙站在听竹苑的窗前，望着苑外比往常频繁往来的人影，心知肚明——宫门为几位公子选婚的新娘队伍，今日便要抵达了。
这是宫门近年来少有的大事，也是打破这潭深水的一块巨石。
她想起祖父笔记中偶尔提及的宫门旧事，联想起宫尚角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和宫远徵周身冰冷的戒备，对这桩“喜事”背后可能带来的变数，充满了警惕。
她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日常的事，翻阅医书，整理带来的药材，但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
院墙外传来的任何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都会让她停下动作，侧耳倾听。那名负责“照料”她的侍女，今日也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望向苑外的方向。
“听说……新娘们的轿辇已经到山谷入口了。”
侍女终究是没忍住，低声对沐瑶笙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来了好几位姑娘呢，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家族出身。”
沐瑶笙微微颔首，没有接话。
江湖有名有姓的家族？
这其中，又有多少是真心联姻，多少是别有用心？
无锋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宫门如此大张旗鼓地选婚，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明处，吸引着暗处的毒蛇。
她不禁想到宫远徵，那位阴郁孤僻的徵宫之主，他对这场选婚，又会是何态度？
机会很快便来了。
近午时分，前庭方向传来隐约的喧哗声，似乎是新娘队伍已经入宫，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沐瑶笙寻了个由头，说是想去找几味常见的甘草和薄荷，便带着侍女出了听竹苑。
她刻意选择了一条地势稍高、能远远望见前庭部分景象的回廊。
回廊上已有一些不得近前的仆役和低阶侍卫在探头探脑。
沐瑶笙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驻足，目光越过层叠的屋檐和庭院，投向那处人头攒动的前庭广场。
只见广场中央，整齐地停着几顶华丽的轿辇。
轿帘掀开，数名身着大红嫁衣、头盖红盖头的女子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纵然看不清面容，但那窈窕的身姿、端庄的步态，也足以引人遐想。
宫门几位重要的公子，包括神色复杂的宫子羽、面无表情的宫尚角，以及几位宗亲长老，都站在前方。
沐瑶笙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新娘，最终停留在其中两人身上。
并非因为她们有何特别出众的体态，而是一种直觉。
其中一位，身姿格外挺拔，步伐沉稳，即便隔着盖头，也能感受到一种内敛的冷静。
另一位，则行动间似乎更显柔媚，姿态婀娜，即便在这种场合，也自然流露出一丝风情。
“那位是云为衫姑娘，听说出身书香世家，气质最是沉静。”
侍女在一旁小声介绍，指向那位身姿挺拔的新娘，“旁边那位是上官浅姑娘，容貌据说极美。”
云为衫，上官浅。
沐瑶笙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
就是她们吗？
她的心微微收紧，尤其是对那位“上官浅”，联想到宫紫商所赠香粉中那丝不寻常的“朱栾胶”，以及宫远徵药圃中的“赤血藤”，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回廊另一端的尽头，一个熟悉的墨色身影悄然出现。
宫远徵并未前往前庭参与迎接，而是独自一人，倚靠在廊柱的阴影里，远远地眺望着广场上的情景。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但沐瑶笙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漠然，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即将到来的混乱的厌烦。
他似乎察觉到了沐瑶笙的视线，目光倏地转了过来，精准地锁定了她。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
沐瑶笙没有回避，坦然迎上他的注视，甚至微微颔首示意。
宫远徵的眼神微动，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地与他对视。
他没有回应她的示意，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内容：有对她“多管闲事”送药方的未解质疑，有对她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因为那晚月下窥见她的制药手法而产生的好奇。
随即，他漠然地转回头，不再看广场，也不再看她，身影悄然后退，重新融入了廊柱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沐瑶笙收回目光，心中了然。
宫远徵对这场选婚，果然充满了戒备和疏离。
他的出现，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潜在的威胁已经进入宫门。
前庭的仪式似乎结束了，新娘们在嬷嬷的引导下，被送往各自临时安置的院落。
广场上的人群逐渐散去，但那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沐瑶笙也转身离开回廊，沿着来路返回听竹苑。
她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新娘入宫，意味着宫门内部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
无锋的刺客，或许就隐藏在那一片鲜艳的红色之下。
宫尚角将如何应对？
宫子羽又会如何自处？
而宫远徵，他置身于这漩涡边缘，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更重要的是，她自己，这个原本与这一切无关的“局外人”，因为那未竟的诺言和家族的牵绊，已被卷入其中。
接下来的宫门，必将风起云涌。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警惕。
回到听竹苑，她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但她知道，平静的日子，或许从今天起，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她走到案前，铺开纸张，却并非为了研读医书，而是提笔，缓缓画下了几个看似无关的符号：一朵云，一弯浅月，一株藤蔓……目光沉静，若有所思。
新娘已至，舞台搭就，宫门这出大戏，终于要拉开它最惊心动魄的帷幕了。
而她，沐瑶笙，又将在这幕剧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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