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第一次动了,却还不看人。
“回来时,我头疼……我只记得有人哭……那是我吗?”
陆沉问:“你还愿不愿意知道你是谁?”
她的手抖了一下,针偏了一线。
她脸上却出现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表情,像是害怕,又像是想抓住什么。
她说:“我记得……我有个姐姐,我总想她。但我怕我要是想太久……就会忘了绣。”
陆沉低声道:“我知道,你姐姐叫林秋,从三年前就开始找你。你忘了她,她不会忘你。”
这一刻,她终于抬起眼。
那是茫然的眼,却有一丝灯火刚刚亮起的意思。
陆沉从袖里取出那根绣针,把它放到绣框边。
“你不用马上记,但你现在还有一次机会,先停一下手,听听自己的心跳。”
她整个人怔住,针掉在绣框一侧。
老人站在门口,声音也轻。
“姑娘,我第一次见你……是你喊自己名字的时候。”
她喉咙轻轻动了一下:“我……还有名字吗?”
这句话问得很慢,看得懂,也听得懂。
她不是没记忆,她只是怕,怕一旦停下,她就回不去了。
陆沉缓缓道:“名字叫林栖,你停一下,记住这两个字,若忘了,我会再说一遍。”
她看着他,过了好久,才轻轻重复:“林……栖?”
手停了,但眼里有一点光开始回转。
陆沉没有多说,只轻轻对侍卫道:“从今天起,这里是活土,不是死人住的地方。”
侍卫一点头,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像是轻了好多年。
林栖再次看向陆沉,声音很轻:“我……能不能回家?我记得……家在北边。”
陆沉回答:“查完案,我们送你回去。”
她眼睛很湿,但没有泪:“我能……自己走吗?”
陆沉点头:“可以。只要你记得自己。”
她低声道:“那我要……再绣一遍我的名字。我怕我忘了。”
陆沉看着她,语气平稳:“绣吧。你绣得越清楚,就越近。”
她终于收回眼神,低头绣字。
针法还在,可这次,她绣得是,林栖。
这个名字,她终于又能写出来了。
窗外的雾开始散去,天色亮得很慢,但朦朦里,像有路开始出来了。
第一次,这庄子的墙,像是在呼吸。
雾散得很慢,夜色已经深到看不见河面,只能听见水声轻轻拍岸,好像有人轻敲门,却连敲的声音都不愿惊动谁。
沈莲的精神并没崩,她蹲在那块刻了字的石头前,手指停在石面,没有再抖。
宁昭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吓哭的那一个了。
她蹲下问:“想清楚了吗?”
沈莲点点头:“娘娘,我想回去。我不是怕……我只是怕我越靠近这里,就越不像我自己。”
宁昭轻轻道:“莫要担心,你能说出这句话,就不会迷路。”
说完,她从包里取出一包备用药,递给沈莲。
“今天先不用,你还能撑住,就说明你自己还在。”
沈莲收下,抬头道:“娘娘,你说我们今天算查到线索了吗?”
“当然算查到了。”
宁昭望向河心,目光平静。
“所有查案,从看到第一枚痕迹开始,就是在找真正的路了。”
沈莲皱眉:“那绣布……就是痕迹?”
“更像一个试探,留下绣布的人,不一定希望我们能查到渡口,可她更不想我们以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河面忽然响了一声,像木头撞在石头上。
沈莲紧张:“娘娘……”
“别慌,看脚下。”
宁昭提醒,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地面。
就在这时,沈莲突然发现,那块绣布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木勺,勺柄上刻着三个字:
“秋杳在。”
沈莲愣住:“秋杳?太后身边那个太监?他不是死了吗?”
宁昭伸手拿起木勺,在月光下看了一遍。
“他的案子始终没有明确结案。只有“死亡确认”,却没有记录在哪处埋,也没有查过用药情况。”
沈莲眼中出现一丝希望。
“那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在这里?”
宁昭没有急着回答。
她看完木勺,又看了一眼那艘停在河心的船。
“或许他死了,也或许他不想让我们认为他已经死了。”
沈莲想了很久,轻轻道:“他留下这个,是想告诉我们他还在查?”
宁昭点头:“他查得比我们早,但他可能没有出来。”
沈莲吸一口气,眼里有了力气。
“娘娘……我们要查秋杳吗?”
宁昭摸摸她头:“现在,先查自己。”
沈莲问:“查自己什么?”
宁昭看着她,说得很清楚:“我们能查多久?能走多远?能进多深?我们先得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胆量。”
沈莲抿唇:“我……我愿意走下去。”
宁昭轻声:“那我们今天先回。候着陆沉那边结果,明晚再来。”
沈莲点头:“我听娘娘的。”
她慢慢站起,将那只木勺放进包里,小声道:“娘娘,我想让她们知道……我不是来玩假的。我是真的在找。”
宁昭看着那几块石头,然后把自己的发簪插进第一块石缝里。
“那就让这簪子留下。下次我们再来,如果它还在,就表示这地方记住我们了。”
沈莲这才露出一点笑意:“娘娘也留东西了……我娘一定也留过。”
“会的,不能说话的人,最会留痕迹。”
她抬头望了一眼河心,那艘船静得像一块影子。
夜风重新吹起,芦苇轻轻摆动,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静,
却像有人在不远处,在观察着她们的决定。
回程的路很安静,沈莲没有再问话只握着包,呼吸慢慢变匀。
快到米铺时,沈莲低声开口:“娘娘,我现在不是不怕了……是我知道我怕什么。”
“这样就对了,怕得明白,总比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强。”
沈莲轻轻笑了一声:“我娘……会不会也等我说这句话?”
宁昭望着城门的灯火,说得很平静:“她若能回来一次,她一定盼着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沈莲点头,眼眶又湿了,可这次,她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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