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座η”废弃资源中转站,如同被时光遗弃的钢铁骸骨,漂浮在小行星带边缘的寒冷虚空中。巨大的轨道平台结构扭曲断裂,太阳能帆板破损垂落,早已失去功能。内部通道漆黑一片,只有偶尔因撞击或泄露引发的电火花,短暂地照亮堆积的尘埃、散落的工具和早已干涸的维修凝胶。
“不屈号”和“黎明号”的“坠毁式”对接,与其说是找到了避难所,不如说是两具伤痕累累的巨兽残骸,与这具更古老的尸骸碰撞、嵌合在了一起。撞击的巨响在真空中无声,但其冲击却通过金属结构传递,让本就脆弱不堪的舰体内部再次雪上加霜。
沙蝎在“不屈号”几乎报废的舰桥内,强忍着剧痛和眩晕,通过内部通讯线路发出嘶哑的命令:“清点人数!统计损伤!能动弹的,优先抢救伤员和关键设备!没死透的,都给老子动起来!”
他的声音通过尚能工作的内部扬声器,在布满烟雾、闪烁火花的舱室中回荡,如同最后的鞭策。
幸存者们开始从废墟中挣扎爬起。他们很多人带伤,军服破损,脸上混合着血污、烟尘和劫后余生的麻木。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欢呼,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在绝境中求生的沉默行动。医官和还能行动的船员开始搜寻伤员,用仅存的医疗物资进行紧急处理。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则红着眼睛,试图在随时可能二次爆炸或坍塌的残骸中,抢救出还能使用的通讯设备、能源核心碎片、以及……记录着宝贵战斗数据的黑匣子。
“黎明号”的情况稍好,但也是半瘫痪状态。舰长一边指挥损管,一边派出一支小队,试图通过破损的对接通道,与“不屈号”取得直接联系并共享资源。
至于“裁决号”,已经彻底沉默,如同附着在平台边缘的一具庞大尸体。初步扫描显示内部仍有极微弱的生命信号,但舰体结构严重损毁,主能源爆炸后的辐射污染区域尚未稳定,冒然进入救援无异于自杀。沙蝎只能咬牙下令,暂时隔离“裁决号”区域,优先确保“不屈号”和“黎明号”幸存者的安全与基础生存。
就在一片混乱、压抑的抢救与自救中,一个意外的发现,打破了这死寂废墟中唯一的“有序”。
一组被派往废弃平台深处、试图寻找可能残留的应急能源或物资的小队,在穿过几条布满锈蚀管线和崩塌碎片的通道后,竟然在一个相对完好的、标记着早期星图档案库的隔离舱内,探测到了微弱但稳定的能量信号,以及……人工光源?
“报告!发现异常能量信号!疑似……有人?”小队长的声音通过断断续续的短距通讯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
沙蝎接到报告,第一反应是“收割者”的渗透单位。但转念一想,如果真是敌人,不可能发出如此明显且稳定的能量信号,更不可能在废弃平台深处点亮灯光。
“保持警惕,缓慢接近!查明情况!”他立刻下令,同时命令“不屈号”和“黎明号”进入最低限度的警戒状态,尽管能用的武器和护盾已经寥寥无几。
小队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隔离舱。舱门的气密锁早已失效,但似乎被人从内部用物理方式重新加固过。透过观察窗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确实有微弱的、似乎是低功耗LEd照明设备发出的光芒。
“里面的人!表明身份!我们是人类龙组部队!”小队长敲击着厚重的舱门,用通讯器最大功率喊道。
短暂的沉默后,舱门内部传来一阵机械装置解锁的嘎吱声。紧接着,舱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一张沾满油污、眼神警惕却难掩疲惫的中年男人的脸露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早已过时、打着补丁的旧式工程服。
“……龙组?”男人的声音干涩,带着长期独处后的迟钝,“你们……是从木星那边逃出来的?”
这句话,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心头一震!此人不仅知道龙组,更知道木星战事?!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小队长将枪口微微放低,但依旧保持警惕。
男人看了看小队成员身上同样破损的龙组制式作战服,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通道尽头隐约可见的、更大规模的混乱和伤员,眼中警惕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悲悯与了然的神色。
“我叫吴康,前‘船底座η’资源站最后一任值班工程师兼站长……如果这个破地方还能叫‘站’的话。”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门,“进来说吧,地方小,但至少……还算安全,也有点能用的老古董。”
小队犹豫了一下,留下两人警戒,其余人跟随吴康进入了隔离舱。舱内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老旧的电子设备、维修工具、以及用废弃材料改造成的简陋生活设施。最显眼的,是一台经过明显改装和拼接、看起来勉强还能运作的长波通讯接收机,以及旁边一块屏幕上,正显示着极其模糊、充满干扰条纹的……木星轨道区域的实时深空观测数据流!
“你们……一直在监视?”一名队员惊讶道。
吴康苦笑着点了点头,指着那堆破烂设备:“站里废弃前,有些老掉牙的深空传感器和备用天线没拆干净。我……我没地方去,就一直留在这儿,靠拆东墙补西墙和偶尔路过的走私船(他没细说)换点补给活着。几个月前,这些老古董开始收到奇怪的信号干扰,然后……就看到了木星那边不对劲的能量反应和大规模舰影。”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知道出大事了。试着用这台破机器调整频道,想捕捉点信息,但干扰太强,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能量爆发……直到不久前,一道特别强的、带着奇怪‘波纹’的爆炸信号传来,然后干扰似乎弱了点,我才勉强看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边冲出来了,后面还有追兵。”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些形容枯槁、伤痕累累的龙组战士:“所以,你们是……从那里来的?木星……丢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一个人口中听到“木星丢了”,还是让所有队员心中一沉。
小队长沉重地点了点头,简略说明了“镇星关”血战、自毁、以及他们亡命突围至此的情况。
吴康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震撼,再到深沉的悲哀。最后,他用力抹了把脸,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
“这里不安全,追兵可能会扩大搜索范围。”他站起身,走到舱室角落,费力地挪开一堆杂物,露出一个隐藏的、通往更深层的检修井盖,“下面,还有个更隐蔽的旧仓库和一个小型地热反应堆遗址,虽然功率低得可怜,但够隐藏你们,也够给你们的伤员稍微……保暖一下。跟我来。”
绝境之中,在这被遗忘的废墟深处,人类文明的残存力量,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汇聚起一缕微光。
这缕光,来自坚守到最后的孤独工程师,来自血战余生的龙组精锐。它微弱,却真实地在这冰冷的钢铁坟墓中亮起,为绝望的归航者们,提供了一个喘息、舔舐伤口、并重新思考未来的……暂时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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