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部老式的固定电话听筒，在苏晓手中仿佛有千斤重。冰冷的塑料外壳贴着她的掌心，传递着一种不确定的寒意。打，还是不打？
理智与直觉在她脑海中激烈交锋。
理智告诉她，李主任助理刚刚才用这部电话通知了训练时间调整，如果电话线路真的不安全，队里不可能如此大意地使用。这部内部电话，大概率还是相对可靠的。
但直觉却像一根细小的刺，不断扎着她的神经——万一呢？万一对手的渗透和监听能力超出了他们的预估呢？万一这部看似安全的电话，也早已在监视之下？她这个电话打出去，会不会不仅没能传递信息，反而暴露了他们已经有所察觉的事实，促使对方提前发动攻击？
她不能冒这个险。至少不能由她来冒这个险。
苏晓缓缓将听筒放回座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她需要另寻他法。
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厚厚的、印着国家队标志的训练笔记本上。这是队里统一配发的，用于记录训练心得和战术分析。她心中一动。
她迅速翻开笔记本，拿起笔，没有写任何文字，而是快速、简洁地画了一幅示意图——一只简笔苍蝇，一个指向西边的箭头，箭头末端画了一个代表网络媒体的抽象符号（wi-Fi信号塔和笔的组合），最后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没有文字，只有符号。即使这本笔记意外落入他人之手，也几乎不可能解读出确切含义。
画好后，她将这一页纸小心翼翼地撕下，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坚硬的纸块。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纸张边缘带来的轻微刺痛感，这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接下来，是如何将这张纸条安全地交到林远手中，并且暗示他需要通过可靠渠道转交给李主任。
直接给他，风险依然存在。他们周围可能随时有窥探的眼睛。
机会出现在下午的力量训练课。
训练内容之一是两人一组的核心力量对抗练习。苏晓和林远很自然地被分到了一组。
练习需要一人仰卧，屈膝蹬住另一人的肩膀，用力将对方蹬开，而另一人则需要稳定核心，抵抗这股力量。这是一个需要近距离接触和发力的项目。
当轮到林远仰卧，苏晓站立抵住他肩膀时，两人面对面，距离极近。汗水顺着他们的鬓角滑落，呼吸因为发力而略显粗重。周围是其他队员训练的呼喝声和器械的碰撞声，形成了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就是现在。
苏晓在又一次发力蹬踏的瞬间，借着身体前倾和手臂支撑的掩护，将一直紧握在左手手心里的那个小纸块，以极其迅捷而隐蔽的动作，塞进了林远因为发力而微微敞开的、运动服领口与锁骨之间的缝隙里。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甚至没有看那个位置，全程目光都直视着林远因为用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纸块落入衣领的瞬间，带来一丝微凉的异物感。
林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滞了零点一秒，他抬眸，对上苏晓近在咫尺的目光。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异常，只有训练时的专注和一丝因为发力而产生的狠劲，但他清晰地接收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其隐晦的警示信号。
他懂了。
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眼神的额外交流。林远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随即更加用力地稳住核心，抵抗着苏晓的蹬踏力量，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从未发生。
训练继续。
直到这组练习结束，两人分开，各自调整呼吸。林远状似随意地抬手，用毛巾擦拭着脖颈和胸口的汗水，动作自然地将手探入领口，借着毛巾的遮掩，将那小块纸张握在了掌心，然后顺势将手插进了运动裤的口袋里。
整个交接过程，在周围一片热火朝天的训练氛围中，完成得无声无息，天衣无缝。
苏晓看着他将手插进口袋，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丝。信息已经传递出去了。接下来，就看林远的了。
她相信他。就像他毫无保留地相信她画出的那些抽象符号所代表的危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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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在训练结束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宿舍冲洗。他以加练发球为由，独自一人留在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副馆。
空旷的球馆里，只开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他走到最角落的发球机旁，背对着可能的监控探头（他不确定这里是否有，但必须假设有），借着调试发球机的动作作为掩护，快速而警惕地展开了那个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块。
那只简笔苍蝇，西边的箭头，网络媒体的符号，以及那个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
只一瞬间，林远的眼神就彻底冷了下来，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他完全读懂了苏晓想要传达的一切——张记者并未放弃，可能转向与城西那家网络媒体合作，情况危急！
他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将纸条重新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他不能把纸条带出去，任何可能留下实物证据的东西都太危险。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发球机旁那个装废弃乒乓球的、半满的塑料筐上。他走过去，假装整理筐里的球，趁机将那个小纸团深深地塞进了筐底，混杂在数十个磨损的旧球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面色如常地开始进行发球练习。一个个白色的小球被他凶狠地砸向球台，带着凌厉的旋转和呼啸声，仿佛在宣泄着他内心汹涌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但不能用手机，不能用固定电话。
他想到了一个人——陈卫东教练。陈指导是他的主管教练，绝对值得信任，而且拥有直接向李主任甚至更高层级汇报的渠道。更重要的是，陈指导的办公室就在这座训练馆的二层，他可以利用训练结束后去找教练讨论战术的理由，面对面地进行汇报。
半小时后，林远收拾好装备，离开了副馆。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走上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陈卫东教练的办公室灯还亮着。林远敲了敲门。
“进来。”
林远推门而入。陈指导正坐在电脑前，看着比赛录像，看到他，有些意外：“林远？还没回去休息？有事？”
林远反手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压低声音，用最简练的语言，将苏晓发现张记者可能出现在城西网络媒体公司附近，以及他们怀疑对方改变策略、准备通过网络渠道发布不实信息的担忧，清晰地陈述了一遍。他没有提及纸条，只说是苏晓通过训练中的隐蔽方式提醒了他。
陈卫东教练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我知道了。”最终，陈指导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你们做得对，非常警惕。这件事，比我们之前预想的可能更复杂。网络渠道……确实更麻烦。”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纸条处理干净了？”
“嗯，藏在废球筐里，明天会统一清理掉。”林远答道。
“好。”陈指导点了点头，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林远，“这件事，你们到此为止，不要再有任何行动，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外面的一切，交给我们。你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愤怒，都给我带到训练场上去，带到亚锦赛的赛场上！用球说话，比什么都硬气！明白吗？”
“明白！”林远挺直脊背，声音铿锵。
“回去吧，好好休息。”陈指导挥了挥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远转身离开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走在空旷的走廊里，他感觉胸腔里那股压抑的浊气似乎吐出了一部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紧迫感。
风暴并未远离，只是被暂时阻挡在了更外围的地方。他和苏晓，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变得更强。
然而，就在林远走下楼梯，准备返回宿舍的时候，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条新的微信消息预览弹出，来自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人——他已经退役多年的、关系疏远了的表哥。预览内容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远，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有人找到我这儿，打听你小时候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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