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在那片过于“干净”的星域里又航行了三个多月，像一只小心翼翼的蚂蚁爬过刚被抹平的水泥地。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哪片看似空旷的星域突然“活化”，伸出无形的触手把飞船给“格式化”了。林启脸上的皱纹多了几道，连阿夏的虚拟影像都显得比平时更沉默，数据流在她周围无声地高速运转，监控着每一丝宇宙背景辐射的细微变化。
直到导航部门报告，他们终于快要离开这片令人不安的“秩序化”区域，前方探测到的星体密度和辐射背景开始恢复正常（或者说，恢复成人类认知中的“正常”），大家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天，轮到年轻的工程师小林在深空扫描岗值班。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例行公事地检查着自动扫描系统传回的数据流。大部分都是毫无意义的宇宙噪音和远处恒星的稳定辐射。就在他准备标记本时段“无异常”时，扫描波束掠过一片不起眼的小行星带，传感器突然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但绝对不自然的规则几何结构反射信号！
小林瞬间坐直了，睡意全无。他放大了那片区域，调用更高精度的扫描仪进行聚焦。
信号源来自一颗直径约五十公里、形状不规则的小行星。在其背向恒星的阴暗面，紧贴着岩壁，嵌着一个东西——不是自然形成的岩石构造，而是一个标准的、边缘锐利的正六边形金属平台，边长约百米，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可见的接口或纹路，仿佛是从一整块金属里切割出来的。
“舰桥！深空扫描发现异常人造结构！重复，发现异常人造结构！”小林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通过通讯频道传遍了整个舰桥。
几分钟后，林启、阿夏以及几位核心部门的负责人全都聚集到了扫描控制台前。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清晰的六边形影像，心脏怦怦直跳。
离开地球后，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人类文明千年来第一次，在太阳系之外，发现了非人类制造的、确凿无疑的智慧造物！
“能量信号呢？生命迹象？”林启急促地问。
“没有任何能量辐射，没有热信号，没有生命反应。它……就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或者一个被遗弃的码头。”扫描员汇报。
“能判断材质和年代吗？”
“反射光谱分析……材质未知，不属于我们元素周期表上的任何已知组合。表面……几乎没有陨石撞击的痕迹，也几乎没有恒星风化的迹象，无法准确判断年代，可能极其古老，也可能……它的材料本身就几乎不随时间变化。”
一个古老的、未知文明留下的、处于绝对静默状态的结构。
“怎么办？”所有人都看向林启。是靠近探查，获取这可能是人类接触到的第一个地外文明实物证据？还是遵循谨慎原则，将其视为潜在威胁，绕道而行？
风险和机遇都大得惊人。
“派‘探索者’无人机靠近侦察，保持最高警戒，随时准备撤离或自毁。”林征（林启下意识用了这个更显决断的称呼）最终下令。他无法抗拒这个诱惑，人类对“他者”的好奇心，是刻在基因里的。
小巧的“探索者”无人机从“方舟”腹部悄然释放，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向那颗小行星。
随着距离拉近，传回的画面更加清晰。那六边形平台表面并非完全光滑，上面蚀刻着极其复杂、精细到微米级别的几何纹路，这些纹路构成了一种非重复的、充满数学美感的图案，仿佛某种……信息编码。
无人机小心翼翼地降落在平台边缘，机械臂伸出，尝试进行接触式扫描和微样本采集。
就在机械臂的传感器触碰到平台表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死寂的平台内部，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所有的几何纹路瞬间被一种柔和的、蓝白色的光芒充盈！光芒如同活水，在纹路中快速流动、交汇！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信息流！正在尝试与无人机建立连接！”控制员大喊。
无人机的通讯频道瞬间被海量的、无法理解的数据流淹没！这些数据并非攻击性的，更像是一种……激活协议或者身份验证！
几秒钟后，数据流戛然而止。平台表面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重归死寂。
而“探索者”无人机则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只有其顶部的指示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的频率闪烁着蓝光。
“无人机……失去控制！它……它好像在接受某种……升级或者灌输？”控制员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惊恐。
又过了几分钟，无人机顶部的蓝光熄灭。它恢复了移动，但行为模式明显发生了变化。它没有返回“方舟”，而是飞到平台中央，从腹部投射出一束光线，在平台上空构建起一个由复杂光点组成的、缓缓旋转的三维星图！
星图的核心，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恒星系图案。其中一颗行星被特别高亮标注。
紧接着，一段经过无人机转译的、断断续续但意义明确的信息流，被发送回了“方舟”：
【……守望者协议……激活……】
【……检测到……未被【同化】的……信息聚合体……】
【……警告……【秩序之潮】……正在蔓延……此星域……非安全区……】
【……坐标……提供……【庇护所】……可能性……】
【……选择……在于……你们……】
信息到此结束。无人机完成了它的使命，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如同断线的木偶，漂浮在小行星旁边。那个六边形平台也彻底黯淡，仿佛从未被激活过。
舰桥上一片死寂。
守望者协议？未被同化的信息聚合体（显然指的是他们）？秩序之潮（是指那个“秩序模板”吗）？庇护所？
这短短的信息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了！
他们不仅确认了地外文明的存在，而且这个文明（或者其留下的造物）似乎对“秩序模板”抱有敌意，甚至为他们指出了一个可能的“庇护所”坐标！
这是希望？还是一个更加精巧的陷阱？
林启看着屏幕上那个被标注出的陌生恒星系坐标，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们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里乱撞，现在，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光。
但这光，是引向生路的灯塔，还是诱捕飞蛾的烛火？
无人知晓。
“方舟”悬停在冰冷的虚空中，面对着这个来自远古异星文明的、充满谜团的“回声”。
下一次航向的选择，将决定这五十万人类最后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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