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江风裹着湿冷的水汽灌进寨门，林昭的鼻尖还萦绕着那缕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他望着画舫靠近，船舷的“醉月楼”三个字在羊角灯下泛着鎏金光泽——这是江南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楼里头的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写得一手好诗词，可这时候出现在乱军压境的桃花寨外，怎么看都不对劲。
“头儿！”李大牛的粗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个黑铁塔似的汉子押着个灰衣老仆大步走来，老仆的衣领被扯得歪歪扭扭，脸上还挂着道血痕，正是赵家那位总管赵福。
“方才在寨东的柴房逮着的，这老东西藏了半块火漆印的密信！”
林昭的目光扫过赵福发颤的膝盖，突然注意到少年阿狗正蹲在地上，鼻尖几乎要贴到赵福的靴底。
这孩子生得精瘦，眼尾还留着昨日被流矢擦伤的淡红印子，此刻却像发现了宝贝似的扯他衣角：“昭哥你看！”
借着月光，林昭看见赵福的青布靴底沾着星星点点的黑灰，有几粒正随着他颤抖的脚尖簌簌往下掉。
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放在鼻端轻嗅——是硫磺混着木炭的焦糊味，和张疤脸藏在老鸦洞的火药一个味儿。
“说。”林昭的拇指碾着那点黑灰，声音像浸了冰，“你去老鸦洞做什么？”
赵福的喉结滚了滚，干瘦的手指死死抠住腰间的玉佩：“小的……小的就是个看家的，哪敢……”
林昭突然想起最反常的，是江面上那艘画舫。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割开夜色。
方才还在百米外的画舫不知何时已靠了岸，船舷离寨门不过二十步。
舱门开处，月白纱裙的身影款步而出，腕间金铃轻响，正是柳如是。
她手里捏着半卷宣纸，发间插着的桂花在风里摇晃，连香气都带着股子清冽的冷。
“林少东家。”柳如是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青石，“这毒烟配方……”
话音未落，林昭已扣住她的手腕。
他没学过什么武功，可社区调解时练出的巧劲此刻派上了用场——轻轻一翻，半卷密信从她广袖里滑出，火漆印上“赵”字朱红如血。
柳如是不躲不闪，眼尾的泪痣随着笑意轻颤：“我若真想害你，又怎会把信放在最容易被搜的地方？”
林昭捏着密信的手紧了紧。
信里的内容他扫了半眼——“十五日三更，毒烟覆寨，玄鸟旗掩杀”，落款是越州守备司的官印。
他突然想起方才画舫靠岸时的吃水线，比半月前在醉月楼外见着时深了三寸。
龙骨压得低，哪里是载着琴棋书画的花船？
分明装着整整一舱的硫磺、硝石。
“阿狗。”他突然喊那少年，“带医疗队去后山石洞，把伤药和小棠的药罐子都带上。”
阿狗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
这孩子最是机灵，立刻把腰间的铜哨含在嘴里：“得嘞！王婶子，把小棠的蓝布包袱给我！”他边跑边回头，发梢沾着的夜露在月光下闪，“昭哥，要是闻到怪味，我就吹三声长哨！”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寨墙后，转头看向柳如是。
她正用狼毫在船舷上画着什么，月光落进她的眼波里，倒像是把整个江景都揉碎了装进去。
“那艘船。”他指向画舫，“你让船家把底舱的硫磺粉撒进江里，要快。”
柳如是抬眸看他，狼毫尖悬在半空：“你怎么知道……”
“吃水线深了三寸。”林昭扯了扯嘴角，这是他当社区工作者时学的——管着三十栋楼的快递柜，哪家多了几个大箱子，看一眼地面压痕就知道。
“再深半寸，船底的硫磺遇水就要起反应，到时候不用御林军动手，咱们自己先被炸上天。”
林昭摸出怀里的铁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能听见西边传来的马蹄声更近了，夹杂着玄鸟旗士兵的呼喝。
赵福还在发抖，可他的目光已经越过这人，落在寨外那排伪装成运粮车的马车上——车篷下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几截粗陶罐子的轮廓。
“李大牛。”他声音沉稳，像在社区开动员会时那样，“把赵福押去地牢，让雷猛盯着。”又转向柳如是，“劳烦姑娘去船上盯着撒硫磺，要是有什么动静……”
“我懂。”柳如是截断他的话，广袖一扬，船家已经抄起木锨往江里撒粉。
她望着林昭，笑意里多了几分认真，“林少东家，你让我想起当年在醉月楼听书，说那梁山好汉劫法场——可你比他们多了个心眼。”
林昭没接话。
他望着阿狗消失的方向，听见山风里传来隐约的铜哨声——一声，两声，第三声还没响。
寨外的马蹄声却更近了，混着运粮车吱呀的轮轴声。
他突然想起小棠今早攥着半块桂花糖的样子。
“准备。”他轻声说，铁剑在掌心压出红痕，“毒烟要来了。”毒烟喷薄的瞬间，林昭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伪装成运粮车的马车篷布撕裂，三十余个粗陶罐同时炸裂，灰黑色烟雾像活物般窜上天，混着刺鼻的硫磺味直往鼻腔里钻。
他看见最前排的流民捂住喉咙踉跄，有个抱着襁褓的妇人栽倒时撞翻了药篓，晒干的艾草撒了满地——这和密信里毒烟覆寨的描述分毫不差。
阿狗！他扯开嗓子喊，目光扫过寨墙后那道青灰色身影。
少年正拽着王婶的衣袖往山洞跑，小棠的蓝布包袱在他背上颠得飞起，听见呼喊回头时，眼角的淡红印子被烟雾熏得更艳：东侧山道有马蹄声！
玄鸟旗的人绕后了！
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他甚至没顾上看具体内容——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社区消防演练时，老主任举着灭火器吼的逆风逃生，湿帕掩鼻。
他抓过旁边伙夫刚用过的湿布，甩给最近的流民：沾江水！
捂住口鼻往高处跑！又抄起早就准备好的火药犁，铁犁头绑在两丈长杆上，分量压得他虎口发麻。
举着它冲！他对着雷猛挥剑，剑尖指向毒烟最浓的运粮车。
这东西是他照着社区除虫队的喷药杆改的，犁头里填着张疤脸老鸦洞剩的火药，扎穿陶罐！
烟散得越快，咱们活的人越多！
雷猛的络腮胡沾着湿汗，抄起长杆时胳膊上的肌肉鼓成铁砣：得嘞！
昭哥你看老子捅他娘的蜂窝！长杆带着风声戳向最近的陶罐，一声扎了个对穿，灰烟地往外窜，却也顺着破口散向半空。
林昭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寨外的芦苇荡上。
那里突然腾起一簇火光，映得楚月的红披风像团烧着的云。
她举着火把的手稳得像铁铸，马尾辫被风扯得飞起：二十骑同时甩出火种，干枯的芦苇地燃成火龙，火势借着风势往毒烟方向卷——硫磺遇火会炸，但此刻他要的是烟墙。
果然，毒烟与火舌相撞的刹那，腾起更浓的灰雾，却也在中间撕开道缺口。
玄鸟旗的马蹄声近了，林昭看见他们的玄色甲胄在火光里泛冷，可那团灰雾像道墙，把追兵的喊杀声隔成了闷响。
头儿！李大牛从地牢方向冲来，赵福被他像麻袋似的甩在地上，这老东西招了！
毒烟是守备司刘参将给的，说要把咱们连人带寨烧个干净！
林昭没接话。
他数着地上倒下的流民，三十七具——比他预想的少了一半。
这说明阿狗带医疗队转移及时，也说明湿布掩鼻的法子管用。
他蹲下身，摸了摸最近的老人脖颈，还有脉搏，只是晕过去了。
转移药材库！他对着负责后勤的张嫂喊，把治喘的杏仁膏、解毒的甘草汤全搬去后山石洞，小棠的药罐子要放在最上面！
叮——系统玉牌烫得他掌心发疼，淡青色光晕里【改革进度条】跳到了41%，提示音带着金属质感：防御体系强化完成，民心值+15。林昭扯了扯嘴角，这是他今晚听见最好的消息。
林少东家。柳如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喘。
她不知何时去了画舫残骸边，月白纱裙沾着江水，发间的桂花掉了大半，正指着船底露出的一截木箱：那箱雪莲...是我今早让船家藏的。
本想等打完这仗，给小棠治咳血用...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炸响闷雷般的水声。
林昭猛地转头。
原本平静的江面翻起巨大的漩涡，浪头卷着碎木片往两边撞，画舫残骸被漩涡扯得直晃。
柳如是的裙角被浪打湿，她踉跄两步差点栽进江里，林昭本能地拽住她手腕——触手是一片冷，像浸了冰的玉。
江心漩涡下藏着铁链！他盯着翻涌的水面，看见一截黑黢黢的铁索随着浪头浮起，又迅速被卷进漩涡深处。
那铁链粗得离谱，环扣上还沾着暗红的锈，不知在江底沉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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