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离开大殿,回到乾清宫暖阁。身后跟着曹化淳、涂文辅与魏忠贤三人,他们脚步沉重,心情极其复杂。今日皇帝的种种举动,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魏忠贤。
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皇帝对他的态度似乎十分敬重,称呼他魏伴伴厂公,还当众烧毁了那些足以让人抄家灭族的罪证。但同时,今日议论的商号、蜂窝煤等诸事,似乎都与他关系不大。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架空他,还是另有深意?
如果失去了皇帝的器重,得罪了天下所有文人、被东林党恨之入骨的他,又能活多久呢?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当年刘瑾、王安的下场,他比谁都清楚。
忐忑不安中,崇祯已经在御座上坐定,开口说道:曹化淳。
奴婢在。曹化淳立刻躬身应答。
你执掌御马监后,第一要务是整理御马监所辖军队。崇祯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将勇士营与腾骧四卫重整为勇卫营。尤其要整理清楚,御马监还有多少堪用战马,能练多少骑兵。一个月内,朕要先看到一千可战之兵,能做到吗?
奴婢遵旨!曹化淳心中一震,连忙应承。
另外,崇祯又道,让刘若愚整理皇庄的情况,三日后向朕汇报。
奴婢明白。
曹化淳低头应承下来。
崇祯也不多说,曹化淳是有才干的宦官,他知人善任即可,事必躬亲他可忙不过来。
涂文辅。
奴婢在!
崇祯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涂文辅身上:能够执掌太仓、节慎二库,这足以证明皇兄对你信任有加啊。
涂文辅连忙磕头:先帝之恩,奴婢万死不敢辜负。
太仓库是户部的银库,节慎库是工部的银库,本应由户部、工部自己管理。而天启皇帝却将两个朝廷最重要的银库交给宦官掌管,这本身就证明天启对文官们已经没有了一点信任。
崇祯前几世曾经很轻视涂文辅此人,以为他不过是借着客氏的举荐,成为魏忠贤的一个喽罗爪牙。然而经历几世后才发现,涂文辅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内廷最重要的财权与军权都控制在他手里,甚至户部工部二库都在他控制之下,这说明天启是多么信任他。
这种人岂能用魏忠贤的爪牙就能定义?如果他只是魏忠贤的走狗,如此重要的角色怎么也应该定个阉党核心的罪名。然而真实历史中,崇祯清算阉党时,涂文辅不过被判了流放凤阳,甚至后来还被放回南京闲住。可见此人根本不能仅仅视为阉党爪牙,反而是因为他自己的能力而被天启看中。
涂文辅此人,实际上善于书写计算,通晓文理,能言善辩。让他来执掌与内廷合股的商号,执掌自己构想中未来的资本集团,是个合适的人选。
崇祯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交给涂文辅:这是朕草拟的商号章程,你回去仔细研究。此职务关系重大,其重要性恐怕还在你之前担任的御马监掌印之上。切不要辜负了朕的期待。
涂文辅双手接过,郑重地说:奴婢谨遵圣谕,必不负陛下重托。
以后称内臣吧。崇祯淡淡地说。
涂文辅浑身一震,感激涕零:谢陛下恩典!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宫中,是最常用的自称,而则代表着更高的地位和尊重。涂文辅不是自幼入宫的小太监出身,他实际上原本也是个读书识字的文人,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自宫入宫。对这种人,给他更多的尊重,效果往往更好。
京城第一家贩卖蜂窝煤的店铺,要尽快开业。崇祯继续吩咐,七日之后,朕希望看到店铺在京城大街上隆重开张。记住,要造势,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朕与内廷集资的商号,就叫内廷资本吧,蜂窝煤店,就叫神华煤业吧”
涂文辅略一沉吟,心中快速盘算着需要做的事情:选址、装修、招人、备货、宣传......七日时间确实紧张,但也不是做不到。
内臣必不负重托。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很好。崇祯满意地点点头,曹化淳、涂文辅,你们先退下吧。记住朕今日说的话,好好办差。
奴婢告退。
内臣告退。
两人躬身退出暖阁。
偌大的暖阁内,只剩下了崇祯与魏忠贤两人。
烛光摇曳,在雕花的屏风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殿外秋风渐起,吹得窗棂轻响。
魏大伴,崇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赐座。
魏忠贤愣了一下。皇帝赐座?这......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也不推辞。他知道,对他命运的最终宣判怕是就要来了。既然如此,反而显得洒脱些吧。何况六十多岁的人了,又是跪又是站,折腾了一整天,他也确实累了。
老奴谢陛下。
魏忠贤在侧旁的椅子上坐下,腰板却依然挺得笔直。
崇祯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叱咤风云的九千岁,此刻在烛光下显得苍老了许多。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庞,还有那双混浊却依然警惕的眼睛。
魏忠贤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莫名地,他觉得皇帝的眼神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反而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仿佛经历过无数的磨难与挫折。
魏大伴,崇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朕只是想知道,皇兄,还有你,这些年会有多难?
魏忠贤一怔。这个问题......他完全没有想到。
自朕当了皇帝以后,夜夜不得安眠。崇祯的声音中带着疲惫,只觉得这大明如大厦将倾。关外建虏日渐势大,关内处处受灾,朝廷之内文武百官无一不贪污腐败、党同伐异,片刻不得安宁。
他顿了顿,叹息道:朕登基,才不过数日,就已感到如此艰难。而皇兄却当了这垂垂将死的大明整整七年皇帝。朕不由得思量,皇兄这些年,过得该有多难。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魏忠贤再也绷不住了。
这位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令百官胆寒的九千岁,此刻倒像是一个委屈的老人,眼眶一红,竟哽咽起来:
先帝......先帝他太难了。
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
先帝十四岁年幼继位,刚刚登基就被东林党人闯宫,硬生生从他的养母身边抢走。魏忠贤的声音带着悲愤,若是这些东林党人真的忠心报国,辅佐幼帝也就算了。然而他们掌权后,号称众正盈朝,却只知道党争伐异、排除异己。
他越说越激动:更可恨的是,他们趁着皇帝年幼不懂事,以讨伐辽东建虏,给边军发饷的名义,不过短短两三年时间,就从先帝身边骗走了两千万两内帑啊!
两千万两!魏忠贤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建虏满打满算不过几万人,两千万两银子,分到每个建虏头上都有几百两,砸也该砸死他们了吧?然而这两千万两内帑砸出去,如泥牛入海,不但没有剿灭建虏,反而让他们越发势大!谁知道这两千万两银子,被东林党,这帮文官武将贪墨了多少下去?
崇祯静静地听着,面色凝重。
直到天启六年,先帝还在下旨,要求彻查那两千万两内帑到底花到哪里去了。魏忠贤苦笑,可又能去哪里查呢?
他抬起头,看着崇祯:那些文人士大夫天天骂我们这些阉人祸国殃民,可他们不知道,如果文武百官能够尽忠报国、廉洁奉公,先帝又怎么会重用我们这些阉人?
咱家怎会不知道世人骂咱魏忠贤横征暴敛。魏忠贤自嘲地笑了笑,可是征讨辽东的军饷、修建三大殿的钱,又能从何而来?
若是三大殿不该修,难道就让那些朝贡的番邦使者看到倒塌的奉天殿?让他们觉得我天朝上国的大明,已经气数将尽?让天下百姓也觉得,这大明朝快完了?当年万历朝时,那些文官张口就说修建三大殿需要两千万两银子,而咱家花了五百万两,就修好了三大殿,世人说咱魏忠贤是贪官,那些文官岂不是贪婪百倍?
崇祯点了点头,三大殿的修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必要的。这是天朝上国的脸面,是皇朝权威的象征,但若是事先知道后金会越来越强大,农民起义会最后推翻大明,这三大殿的钱或许还是省下的好,但谁又能预知未来呢?
咱家又怎会不知道,世人都骂我修建生祠,说我恬不知耻、僭越无度。魏忠贤继续说,语气中满是无奈,但若不是那些地方官员修建生祠,咱家又怎么知道哪些人会真正执行朝廷的政策,不会阳奉阴违?那些肯修生祠的,至少证明他们愿意听朝廷的话,愿意执行皇上的政令。
崇祯心中自然清楚,生祠固然是拍马屁,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一种政治表态,或者叫做,投名状。
咱家更知道,九边欠饷已经不计其数。魏忠贤的声音低沉下来,可先帝......先帝他不忍再加征军饷啊。朝廷加征一两银子,底下的官员恨不得向百姓加派十两。继续加征,只会逼得百姓造反,让这大明朝饮鸩止渴啊。
说到最后,这位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已经老泪纵横。
崇祯听魏忠贤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所承受的压力全都倾诉出来,心中也不由得感慨。前几世,他也曾将魏忠贤视为祸国殃民的奸臣。但经历了八世轮回后,他早已明白,这个世界远没有那么简单,人也远没有那么容易用好坏来区分。
沉默了片刻,崇祯忽然问道:厂公,朕若是说,这大明朝,需要你的项上人头,换一个天下太平呢?
魏忠贤浑身一震,手指微微颤抖。
他缓缓站起身来,定了定神,摘下头上的官帽,声音平静地说:咱家知道,陛下用咱家的人头,可以换来天下人心中的好名声,可以让那些文人觉得陛下是个圣明之君。若是如此,咱家这个人头,也算值了。
他跪倒在地,将官帽恭敬地放在地上,然后伏地长拜:只求陛下,能允许老奴在临死之前,在先帝灵前再磕一个头。如此,老奴就死而无憾了。
烛光下,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刻显得如此苍老、如此孤独。
屋内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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