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徵答应崇祯，几日后便动身前往太原，主持神华煤业的技术研发。
临别时，他心中百感交集。
短短一日，他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从一个隐居乡间的老儒，变成了大明科技革新的先驱；
从一个只会读书着述的书生，变成了要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首席技术官，赛替哦。
太原，纯碱，玻璃，轨道车，标准化车族……
无数个未知的挑战，在等待着他。
崇祯与王徵告别，也返回了西安城。
数日后，王承恩匆匆来报:
陛下，五省总督朱燮元和湖广巡抚姚宗文已经到了西安，在城外候着，求见陛下。
崇祯正在批阅奏章，头也不抬地说:
好，让他们到承运殿见朕。
王承恩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
陛下，那承运殿……颇为阴森，瘆人得很……
崇祯抬起头，似笑非笑:
那才正是朕的目的。
承运殿，原本是秦王府的主殿，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但如今——
殿门大开，寒风呼啸而入。
殿内停放着数十具尸体，全都是秦王一族的家眷。白布盖在尸体上，隐约能看见死者扭曲的轮廓。
由于正值寒冬，天气酷寒，尸体一时还不会腐败。崇祯更令人从冰窖中搬运来大量冰块，铺在尸体下方，减缓腐败速度。
阴冷的寒气从冰块上升腾而起，在殿内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雾。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支蜡烛在风中摇曳，将墙上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诡异。
整个承运殿，宛如人间地狱。
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连负责守卫的士兵，都站在殿外，不愿进去。
王承恩退下后，崇祯带着李若琏和几个贴身护卫，先一步来到承运殿。
他走到殿中央，站在龙椅前，望着下方的冰镇秦王，心中默默祈祷:
秦王啊，再陪朕演几场戏，朕就让你入土为安，风光大葬。
秦王啊，你真是……一个好人。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
片刻后，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朱燮元和姚宗文在侍卫的引领下，走进了承运殿。
刚一踏进殿门，两人就感到一股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森然的白布，摇曳的烛火，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冰块寒气，难闻的尸腐气息……
姚宗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
朱燮元过的世面多些，但也脸色发白，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两人战战兢兢地走到殿中，跪倒在地:
臣朱燮元！
臣姚宗文！
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坐在龙椅上，没有立刻说话。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寒风吹过殿门的声音，呜呜作响，如同鬼哭。
两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过了许久——
崇祯长叹一声，声音中满是悲怆:
两位爱卿……宗室遇害，秦王蒙难……我大明立国二百多年，从未遇过如此大劫……朕心中，悲痛啊……
朱燮元和姚宗文赶紧叩首:
陛下节哀！
臣等听闻陛下亲率大军，剿灭乱贼，英明神武，定可让我大明重振雄风！
陛下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大明江山社稷安危，系于陛下一身啊！
崇祯摆摆手，声音低沉:
陕西民变，根本还是因为大旱，灾民没有吃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姚宗文:
姚巡抚，朕曾经下旨，让你在湖广地区购买五十万石粮食，疏浚丹江水道，准备运往陕西赈灾。进展如何？
姚宗文心中咯噔一下。
他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恭敬地回答:
回陛下，臣已经开始疏浚水道。但冬季严寒，江面冰冻，船只无法行驶，因此还无法运抵最上游。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
至于购买粮食……湖广粮食有限，臣现在……只筹措到了十万石……
皇上下旨五十万石，地方官员打个折扣，筹措十万石，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姚宗文觉得，这已经足够交差了。
然而——
崇祯突然冷笑一声。
笑声在空旷的承运殿中回荡，阴森恐怖。
湖广粮食有限……
崇祯一字一句地重复，声音越来越冷:
姚宗文巡抚，你这是欺朕年少无知么？
轰！
姚宗文身躯一震，如遭雷击！
他猛地叩首:
臣……臣不敢！
崇祯缓缓站起身，走下宝座，一步一步走到姚宗文面前。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姚宗文，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有一句话——
湖广熟，天下足。
你，可曾听过？
姚宗文如同身坠冰窟！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臣……臣未曾听过……
他声音发颤，额头上的冷汗如同雨下。
湖广熟，天下足——这不是很广为人知的俗语？为什么姚宗文听了如此害怕？！
湖广，也就是湖南、湖北，在明朝中后期经过大规模开发，才变成了全国最重要的产粮基地。湖广熟，天下足这句话，是明末才逐渐流传开来的。
问题是——
湖广的农田面积大大增加了，粮食产量大大增加了，可他们给朝廷多交税赋了吗？
没有！
大量的廉价粮食都被江南士绅收购，供应给江南。这样一来，江南可以减少产粮，腾出土地种植棉花、桑树等经济作物，去搞海贸赚大钱。
地方官员清楚这事吗？
当然清楚！
可他们也在从中渔利——江南士绅给钱，地方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管大明朝廷收了多少钱？
此时此刻，姚宗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皇上都知道了！
那些狗屁书生，乱拽什么湖广熟天下足的词，这下全完蛋了！
崇祯冷笑:
姚巡抚在跟朕装傻啊。
他声音骤然提高:
朕问你！万历六年，朝廷统计，湖广报了田地两千多万亩，朝廷收税赋约二百多万石。后经万历朝清丈田产已有七千多万亩，现在，又能收多少粮赋？
姚宗文冷汗如雨:
多地税赋仍按原额……一直循朝廷旧例……
原额？！
崇祯怒极反笑:
朕一路从陕西、山西走来，看这二省土地贫瘠，都是旱田，农民收成少得可怜。便是如此，万历朝时，山西收粮二百三十万石，陕西收粮一百七十万石！
他指着姚宗文，声音如雷:
而湖广农田万顷，近年来不知开拓了多少农田，甚至都是富庶的水田，居然还跟朕说，只能按原额征收？！
实际上，到了现代统计，湖南湖北加起来农田共有一亿两千万亩，比万历朝张居正清丈之后的还多了二分之一。
他转身，对着殿内所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湖广熟，天下足。
湖广熟！
天下足！
足了天下，但唯独不能足朝廷的粮仓！那么足的是谁的天下？
为什么？！你们告诉朕！
他走到姚宗文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看着朕的眼睛！告诉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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