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涂文辅遵照崇祯的旨意，从太原各处召集了大量工匠——有专门造窑的，有擅长炼铁的，还有木匠、铁匠、陶匠、泥瓦匠，各色匠人应有尽有。
这些人被神秘地召集到太原府城内的工部作坊，但没人告诉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只说皇上有要事，需要诸位效力。
工部作坊位于太原城北，是一片占地颇广的建筑群。院内有炼铁炉、锻造坊、木工房、陶窑等各种作坊，还堆放着大量的煤炭、铁矿石、木材等原料。
此刻，一百多名工匠聚集在作坊的大院里，个个面露紧张之色。
他们大多穿着粗布短袄，沾满了灰尘和油污。有的人手上满是老茧，有的人脸上熏得漆黑，都是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的痕迹。
哎，你说皇上召咱们来，到底要做啥？一个年轻的铁匠低声问旁边的老师傅。
老师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别多嘴，一会儿皇上来了，你就老老实实听着，皇上问啥你答啥，别多说一个字！
那倒也是……年轻人咽了口唾沫，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皇上呢，也不知道皇上长啥样。
废话，咱们这些匠户，一辈子也没机会见皇上啊！老师傅感叹，这次能见到天子，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旁边一个造窑的老匠人也附和道：可不是么。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造窑的，从我太爷爷那辈起，就没听说过有匠户能见皇上的。这次……这次真是天大的福分啊。
但他的语气中，更多的是紧张和不安。
毕竟，在这个时代，匠户的地位很低，世代从事一个行业，不得脱籍。突然被皇帝召见，这到底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皇上驾到！
跪下！跪下！
工匠们顿时慌作一团，连忙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此起彼伏，有些人因为太紧张，声音都颤抖了。
崇祯在山西巡抚牟志夔，以及涂文辅、曹化淳、石元雅等人的簇拥下，大步走进作坊大院。
他今天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便服，腰间系着玉带，头戴四方平定巾。这样的装束虽然简朴，但依然透着不凡的气度。
都平身吧。崇祯朗声道，语气温和。
谢陛下！工匠们这才敢直起身子，但依然恭敬地低着头，不敢直视。
崇祯环视众人，看到这些满身灰尘、衣着破旧的工匠，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人，才是大明真正的财富。
他们掌握着各种技艺，能够制造出无数精巧的器物。但在这个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分等级的时代，他们的地位却如此卑微。
崇祯走到人群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们当中，可有懂得炼焦的？
这个词一出，几个老匠人立刻眼睛一亮。
一个年约六旬、满脸皱纹的老者连忙上前一步，跪下叩首：
回禀陛下，老朽一辈子都是炼焦的，对这门手艺还算熟悉。
崇祯点头，那你说说，炼焦的工艺是如何的？
老者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恭敬地说：
回陛下，咱们这边炼焦，首先要选准炼焦用的煤。不是所有煤都能炼焦，得用那种烟煤，无烟煤不行。
他顿了顿，继续说：选好煤后，要将煤拣净，把石头、泥土等杂质挑出来。然后把煤捣碎，过筛，越细越好。
清除杂质后，就把煤装进炉子里烧炼。咱们用的炼焦炉是圆的，像个大锅，大小不一，小的有八尺，大的能有一丈四五尺。
装煤入炉后，要把炉口筑紧，不能漏气。炉顶用泥掩盖，但要凿几个通气孔，让里面的气能排出来。
老者说得头头是道：烧的时间，少则四五天，多则十来天，要看炉子大小和煤的质量。等到炉子不再冒烟了，就说明烧好了。这时候用水浇熄，取出来就是焦块了。
崇祯听完，不断点头。
不愧是老匠户，确实很专业。
他知道，中国炼焦有着悠久的历史，到了明朝已经颇为兴盛。方以智的《物理小识》中就写道：煤则各处产之，臭者，烧熔而闭之成石，再凿而入炉曰礁。这便是对中国传统炼焦工艺的记载。
而山西，更是拥有全世界最适合炼焦的煤。
烟煤适合炼焦，无烟煤适合取暖——这是煤炭的基本分类。而山西的烟煤，不仅储量丰富，含硫量也相对较低，是极为优秀的炼焦煤。
但是，明朝这种炼焦方式，用的还是土法，跟烧木炭差不多——说白了就是把煤炭封闭起来，让它在缺氧的环境下慢慢高温干馏，最终变成焦炭。
这种方法虽然可行，但效率低下，产量有限，而且会浪费大量的副产物。
崇祯要做的，是彻底改良这种落后的工艺。
他走到院子中央，让人取来纸笔，开始给工匠们讲解自己的设想：
你们听好了。朕要你们建造的，不是那种圆形的单独土窑，而是连排式的砖砌焦炉。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草图。
虽然崇祯的画技一般，但基本的结构还是能表达清楚的。
首先，要建造一排连续的砖砌焦炉，至少十座，相互连通，共用热量。每一窑单独在侧面开炉门，方便出焦。上面开口，从上面下煤料。
炉子的下方，要设一个储热室，用耐火砖砌成。这个储热室的作用，是减少热量损失，让炉温更加均匀。
储热室的前后两侧，各设一条燃烧室，用来加热炉温。燃烧室要烧煤，保持高温。
工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艺人，很快发现了皇上的设计非常精妙。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煤炭干馏时产生的气体，全部要用陶管收集起来！
收集气体？工匠们面面相觑。
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操作。以前炼焦时，那些气体都是直接排到空气中的，谁会去管它？
崇祯继续解释：你们要在炉顶和侧面，安装陶制的管道，把所有的气体都导入一个大水池中。气体经过冷水后，就会收集下来，这些东西……比焦炭还要珍贵！
他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这些液体中，有煤焦油，可以用来点灯，可以用来润滑机械。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氨气！
将氨气导入浓盐水中，得到氨盐水。再通入二氧化碳——用石灰石煅烧就能得到——就能得到小苏打，也就是碳酸氢钠。再加热分解，就能得到碳酸钠，也就是纯碱！
而有了纯碱，就能制造透明的玻璃！
说到这里，崇祯暗暗吐槽，那帮写穿越小说种田流的，上来就要烧玻璃，你纯碱都没有是烧个鬼啊？
工匠们听得一头雾水，皇上这说的是什么天书啊？
崇祯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于是换了个说法：
简单说，你们只要按照朕的要求，把炉子建好，把管道接好，把气体通入浓盐水收集起来就行。至于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朕自有安排。
他心想：山西产煤，产铁，产盐，产石灰石，可以说是得天独厚。朕要在这里，变出无数宝物。
对崇祯来说，造出玻璃才是他最主要的目标，没有纯碱就没有透明玻璃，而没有透明玻璃才是中国近代科学没有突破的重要原因之一，没有玻璃就没有放大镜显微镜望远镜，没有三棱镜没有温度计，没有试管没有量杯没有气压计，可以说玻璃这个科技锁，完全锁死了中国天文学，化学，光学，生物学甚至部分物理学的发展上千年，而近代欧洲则没有这个科技锁，因为他们有纯碱矿可以直接挖掘得到，这是近代欧洲科技领先中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些事情，工匠们虽然不完全明白，但看到皇帝如此激动，也都跟着兴奋起来。
这些耐火砖，你们会烧吗？崇祯问那个造窑的老匠人。
回陛下，耐火砖咱们会烧，就是用粘土，加高温烧制，跟烧瓷器的窑砖差不多。
很好。崇祯满意地点头，那陶管呢？能不能做出不漏气的陶管？
一个陶匠站出来，陛下放心，咱们做的陶管，用粘土封住，保证滴水不漏，气也不漏。
崇祯拍手，那就这么定了。
他看向那个最老道的炼焦匠人：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老朽姓赵，名铁柱，世代都是太原的匠户。老者战战兢兢地说。
从现在起，你就是此事的总管。崇祯郑重地说，所有的工匠，都听你调度。你要负责把朕设计的这个炼焦炉，建造出来。
赵铁柱吓了一跳，连忙磕头，老朽何德何能……
朕看中的是你的手艺和经验。崇祯打断他，做好了，朕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所有工匠都激动得浑身颤抖。
赵铁柱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叩头：老朽……老朽必定竭尽全力！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炉子建好！
其他工匠也都跪下：我等也愿为陛下效死！
崇祯满意地点头：那朕问你们，需要多久能把这炉子建好？
工匠们聚在一起，围着图纸商量了半天。
最后，赵铁柱上前禀报：回陛下，这炉子结构复杂，又要烧耐火砖，又要制陶管，还要砌炉子……若是全力以赴，最快也要十五日才能造好，然后还得试制，看看能不能用。
十五日？崇祯想了想，可以。那就给你们十五日。记住，质量第一，不要急功近利。
然而，崇祯震撼众人的异想天开还没说完，他又问：对了，你们当中，有擅长造车的木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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