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漕运码头，即使在深夜，也未完全沉睡。运河水声潺潺，混杂着夜泊船只的吱呀声与远处巡夜梆子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与货物堆积产生的复杂味道。
两道人影借着货堆与废弃船舱的阴影，悄然潜行。张烨与云姑娘已换上粗布衣裳，脸上也做了些许修饰，遮掩了过于出众的容色。云姑娘动作依旧利落，但左肩的伤显然影响了她的灵活性，呼吸也比平日稍重。
“根据陆刚留下的暗记，他最后出现的位置，是码头东区的‘广源’货栈。”云姑娘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昏暗的四周。那是隶属于李伟名下，明面上经营南北杂货的铺面，暗地里，据绣云阁密报，常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物出入。
越是接近广源货栈，周围的气氛越发诡异。原本应有的零星灯火与守夜人踪迹全无，只有风声穿过空荡的货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这片区域。
“有血腥味。”张烨忽然停下脚步，鼻翼微动。他穿越后对气味格外敏感，尤其是这种铁锈般的甜腥。云姑娘神色一凛，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猫腰贴近一处高大的货堆，向内窥视。
只见货栈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黑衣尸体，看装束并非官府中人。打斗痕迹明显，地面还有未干涸的血迹。而在尸体中央，一个魁梧的身影拄刀半跪，剧烈喘息着，正是陆刚！他甲胄染血，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眼神依旧如鹰隼般警惕。
“陆兄！”张烨低呼一声，与云姑娘迅速上前。
陆刚见是他们，紧绷的神情稍松，但立刻急道：“你们怎么来了？快走！这是陷阱！”他勉力站起身，指向货栈深处，“我查到当年经手林氏贡珠的一个老账房，被秘密安置在此，刚找到人，就遭埋伏……对方手段狠辣，不像普通江湖人，倒像是……军中路子，却又透着邪气。”
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本被血浸透大半的账册残页，塞给张烨：“这是那老账房临死前拼死交给我的，记录了些异常款项往来，指向一个叫‘听潮轩’的暗桩，就在码头西区……但来不及细查了，他们的人肯定还在附近！”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骤起！数支弩箭从不同方向的黑暗处激射而来，目标直指三人！云姑娘袖中滑出短刃，舞动如轮，格开大部分箭矢，但牵动肩伤，闷哼一声。陆刚挥刀劈落两箭，身形也是一个踉跄。
张烨不会武艺，全靠两人庇护，惊出一身冷汗。他心知不能再留，目光急速扫过地面那些黑衣杀手的尸体，忽然在其中一具的脖颈旁，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反光。他冒险俯身，迅速从那尸体衣领内扯下一物——那是一枚小巧的青铜腰牌，样式古朴，上面刻着的，并非预想中的李府标记，而是一个他曾在宫中某处惊鸿一瞥见过的徽记！
“走！”云姑娘低喝，一把拉住张烨，陆刚也强提一口气，三人且战且退，向码头外围河岸方向冲去。身后，更多的黑影从暗处涌出，紧追不舍。
追逐在迷宫般的货堆与船舱间展开。箭矢不时从耳边掠过，钉入木箱，发出令人牙酸的“咄咄”声。云姑娘与陆刚伤势不轻，速度渐慢，追兵却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被合围，前方忽然出现一条狭窄的巷道，仅容一人通过。云姑娘毫不犹豫将张烨推入巷中：“你们先走，我断后！”
“不可！”张烨与陆刚同时出声。
“快！”云姑娘语气斩钉截铁，短刃横于身前，眼神决绝，“他们的目标不仅是灭口，更要拿回账册！东西必须送出去！”她深深看了张烨一眼，“记住那腰牌！”
追兵已至巷口，云姑娘娇叱一声，主动迎上，剑光如匹练，瞬间封住狭窄的通道，竟一时阻住了数名杀手。
陆刚一咬牙，拉住还想回身的张烨：“走！别辜负云姑娘！”两人跌跌撞撞冲出巷道另一端，眼前便是浑浊的运河。身后，兵刃交击之声与闷哼声不断传来，显然云姑娘在以命相搏。
陆刚迅速观察环境，指着不远处一艘看似废弃的乌篷船：“跳水，潜过去！”
两人刚跃入冰冷的河水，就听见巷道方向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轰鸣，气浪甚至掀动了河面！张烨心中猛地一沉，回头望去，只见那片货栈区域火光一闪即逝，随即陷入更深的黑暗与死寂。
他们奋力游到乌篷船边，攀爬上去。船内空无一人，散发着霉味。两人精疲力尽地瘫倒在船板上，浑身湿透，寒冷与后怕阵阵袭来。
“云姑娘她……”张烨声音沙哑。
陆刚面色阴沉，摇了摇头：“爆炸物……是军中专用的震天雷。对方来头，比想象中还大。”他撕下衣襟，草草包扎自己手臂的伤口，“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必须把账册和你的发现送出去。”
张烨猛地想起那枚腰牌，连忙取出。在微弱的天光下，那青铜腰牌上的徽记清晰可见——那并非李伟或其党羽的任何标记，而是……司礼监下属，掌管宫中器物营造的“银作局”的暗记！
宫中太监！而且是与器物制作、可能接触各类珍玩（包括贡品）的太监势力，也牵扯其中！“观潮人”的网络，竟已深入到宫廷服务的核心衙门？
就在两人惊疑不定之际，岸上传来嘈杂的人声与火把的光芒，似乎是码头的巡丁被爆炸声惊动，正在赶来。
“此地不宜久留。”陆刚挣扎起身，检查乌篷船，“这船还能动，我们顺流而下，先离开通州地界再说。”
张烨借着火光，快速翻看那本浸血的账册残页。上面除了陆刚提到的“听潮轩”，还有一些模糊的代号与金额，其中一笔巨款，最终流向标注着一个“南洋香料采买”的名目，而经手人签名处，是一个花押，仔细辨认，形似一缕……缭绕的烟雾。
柳如烟！难道真是她？
船桨轻轻划破水面，乌篷船载着满身疲惫、伤痛与惊人的秘密，悄无声息地融入下游的黑暗中。通州码头的火光与厮杀被远远抛在身后，但张烨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云姑娘生死未卜，司礼监的势力浮出水面，而那个象征着“柳如烟”的花押，更是将宫廷旧怨、南洋香料与当前的阴谋死死拧在了一起。
嘉靖皇帝此刻在宫中，是收到了密报，还是已经开启了那危险的敛息囊？他们拼死送出的线索，能否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起到作用？
（第八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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