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校门口，目送着春日七音抱着豆丁兽、水原空也身边跟着管狐兽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们轻松谈笑的声音被冬夜的寒风卷走，最终归于寂静。郑义紧了紧并不厚实的校服外套领口，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缝隙钻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冬日的夜晚来得早，此刻不过晚上七点多，天色却已如午夜般深沉。街道两旁店铺的灯光在寒雾中晕开模糊的光团，行人都步履匆匆，呵出的白气转眼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孤独感，如同此刻悄然弥漫的夜色，无声无息地将他包裹。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一枚冰凉的金属物体——那是春日七音配发的社团活动室钥匙。她做事总是周全，多配了好几把钥匙，分给了他和空也各一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不受控制地攀爬上心头：
要不……趁现在，再度前往数码世界？
这个想法带着诱人的温度。数码世界固然危险重重，战斗激烈，能量风暴足以撕裂钢铁，邪龙兽的咆哮震耳欲聋，混沌公爵兽的威压令人灵魂冻结……但那里，至少不是一片死寂。那里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有需要守护的目标，有哈克兽——那个虽然暂时离开，但羁绊已深深种下的搭档。在那里，他不是独自一人。
或许可以去找贤者兽，询问哈克兽训练的情况？或者只是去龙觉醒遗迹附近看看，那些被救出的V仔兽们是否安好？哪怕只是在那里漫无目的地走走，感受不同于现实世界的能量流动，似乎也比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要好。
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金属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
校园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教学楼只剩下安全出口指示灯幽绿的光芒。
寒风卷着几片枯叶，在他脚边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郑义站在原地，望着旧校舍的方向，内心挣扎着。数码世界的吸引力是如此真实，几乎要压过对寒冷的感知和对孤独的恐惧。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更浓的白雾。
然而，几秒钟后，他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冰凉的气息直灌入肺腑，让他有些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果然，还是算了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个诱人的念头甩出脑海。手指从口袋里抽出，钥匙重新落回深处，与几枚硬币碰撞出轻微的叮当声。
春日学姐和空也他们刚回去休息，佐藤老师也叮嘱过要处理好现实世界的事情。自己这样任性跑回去，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反而会给大家添麻烦。
更重要的是……那个家，无论多么冰冷空旷，终究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归处。父亲或许很少回来，但那里至少存放着关于母亲的记忆，存放着他来到这座城市后，为数不多的、属于郑义这个普通学生的生活痕迹。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心意已决，郑义不再犹豫，转身，迈开脚步，朝着与旧校舍相反的方向，走向回家的路。
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下来。走着走着，一点冰凉忽然落在他的鼻尖。
郑义微微一愣，抬起头。
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晶体，从深不见底的夜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
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很小，很稀疏，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伸出的手心上，转眼间就化成了微不可察的小水滴，只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凉意。路灯的光晕里，这些细雪如同被惊扰的、发光的尘埃，缓慢而无声地舞蹈着，为寒冷寂静的街道增添了几分朦胧而脆弱的美感。
郑义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消融，化作一点湿痕。就像有些温暖和陪伴，曾经拥有，却短暂得抓不住。
他放下手，继续往前走。雪渐渐下得密了一些，在柏油路面上铺开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白。街灯将他孤单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
终于，他停在了一栋略显陈旧的公寓楼前。楼道里的声控灯大概坏了，无论他怎么咳嗽跺脚，都顽固地保持黑暗，只能凭借着记忆摩挲着上楼。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门开了。预料之中的、混合着尘埃和淡淡陈旧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没有饭菜的香味，没有温暖的灯光，只有一片漆黑，一片寂静。
和他预想的一样，父亲并没有回来。或者说，这个时间点，父亲还在加班，或者有别的应酬，总之，不会在这里。
郑义没有立刻开灯。他在门口站了几秒钟，让眼睛适应黑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雪夜映得微微发亮的微光，能勉强看清玄关和客厅的轮廓。家具都是简单而实用的款式，收拾得还算整洁，但缺乏生活气息，冷冰冰的，像样板房。
他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
“啪。”
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惨白的光线瞬间充满了不大的客厅，驱散了黑暗，却也照亮了每一寸空旷和冷清。暖气似乎开得不怎么足，屋里依旧有些寒意。
他脱下鞋子，整齐地摆放在鞋柜旁——那里只有两双属于父亲的皮鞋，和他自己的几双运动鞋、帆布鞋。除此之外，再无他人的痕迹。
走到餐桌旁，一张黄色的便利贴静静地躺在光洁的桌面上，上面是父亲熟悉的、有些潦草的字迹。
「便当在冰箱里，饿了的话自己热一下。」
郑义早已习惯。他拿起便利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将它放在一旁。
打开冰箱，冷藏室里果然摆着一个方形的透明便当盒。里面是白米饭，上面整齐地码着几块炸得金黄的猪排，一些焯过水的西兰花和胡萝卜，还有一小格酱汁。是便利店买的速食便当，父亲大概早上出门前放进去的。
郑义拿出便当盒，撕掉保鲜膜，放入微波炉，设定好时间。
“嗡——”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橙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转盘门照出来，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靠着厨房的料理台，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上，听着那单调的嗡嗡声，等待着。
“叮——！”
清脆的提示音响起，郑义打开微波炉门，一股混合着炸猪排油脂和米饭香气的温热蒸汽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鼻端的寒意。他戴上隔热手套，取出变得烫手的便当盒。
端着热腾腾的便当回到餐桌旁坐下。塑料筷子掰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夹起一块猪排，咬了一口。外皮还算酥脆，但里面的肉质因为微波加热而有些干柴。酱汁是标准的照烧口味，甜咸适中，却缺乏个性。米饭也因二次加热而失去了最佳的口感。但他还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食物提供的热量，让冰冷的身体内部，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吃着吃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餐桌另一头，那个永远空着的位置前，摆放着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个朴素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照片有些微微泛黄，边角甚至有一点点卷曲，但被擦拭得很干净，玻璃一尘不染。
照片上，是三个人。
中间是一个笑得无比灿烂、眼睛弯成月牙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被父母一左一右亲昵地搂着。左边是年轻的父亲，穿着挺括的衬衫，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比现在温和许多的笑容，眼神明亮。而右边……
郑义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筷子悬在半空。
右边是他的母亲。
照片上的母亲还很年轻，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微微侧着头，看向镜头，笑容温柔得像春天的阳光，清澈的眼眸里满溢着幸福和爱意。她的手轻轻搭在小郑义的肩膀上，手指纤细而温暖。
那是母亲生病前的样子。是郑义记忆深处，关于家和幸福最完整、最明亮的定格。
仿佛只要它还在这里，那个温暖的家，就还没有完全破碎。
热腾腾的便当冒出的白色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模糊了相框的玻璃。郑义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擦去那层薄雾，母亲温柔的笑容再次清晰地映入眼帘。
喉咙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嘴里原本就食之无味的炸猪排，此刻更是味同嚼蜡。
他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电流声。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无声地扑打在玻璃窗上，留下瞬息即逝的水痕。
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比门外冬夜的寒风更甚。这间屋子，宽敞，整洁，却空旷得像个精致的牢笼，像个寂静的墓穴。暖气片努力散发的微弱热度，根本无法驱散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孤独。
他看着照片上母亲的笑脸，那笑容越温暖，此刻对比下的现实就越冰冷。
嘴唇微微颤抖着，一个压抑了很久的、孩子气般的称呼，带着无法控制的哽咽，终于冲破了紧闭的心防，在只有他一人的、冰冷的房间里，微弱地响起。
“妈妈……”
声音干涩而颤抖，刚出口就被寂静吞噬了大半。
他抬起头，望着照片，仿佛能穿透时空，与那双温柔的眼眸对视。积压了太久的思念、委屈、孤独，还有今日经历冒险后无人分享的复杂心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我在这里。”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让声音清晰一些，却带着更浓的鼻音。
“已经交到了新朋友……春日学姐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很可靠；空也虽然总是嘻嘻哈哈的，但关键时刻很靠得住……还有佐藤老师，他懂得很多，也很照顾我们……还有其他的同学....”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急于向最亲近的人汇报自己的生活，哪怕对方早已无法回应。
“我还……见识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妈妈。一个叫数码世界的地方……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数码兽，有神奇的力量，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也有很可怕的敌人……我……我还和一只叫哈克兽的数码兽成为了搭档，它很厉害，对我也很好……只是……它现在暂时去特训了，不能在我身边……”
说到哈克兽，他声音里的失落又涌了上来。但对着母亲的照片，他努力想说得轻松些：
“我变得……比以前勇敢一点点了，妈妈。虽然还是经常害怕，经常觉得自己没用……但我会努力，像哈克兽一样，努力变强……”
话语停了下来。房间里重归死寂。只有他越来越难以抑制的、轻微的抽泣声。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汇聚成滴，滚落下来。
一滴，恰好滴落在面前还剩大半的便当里，在白色的米饭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滑落，将米饭大打湿。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依旧怀念着过去，依旧怀念着曾经的家庭。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桌面上，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而悲伤。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在母亲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在这个冰冷空旷的家里，土崩瓦解。
“我好想你啊……妈妈……”
“真的好想你啊……我已经来到了你的故乡，我能不能再见你一次.......”
“妈妈......”
带着无尽思念和孤独的哭泣声，在这间寂静的屋子里低低回荡，与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共同编织成一个寒冷冬夜里，少年无人知晓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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