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风波以一种近乎魔幻的方式平息了。校园里关于林晓晓的闲言碎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再也无人提起。然而，林晓晓内心的波澜却并未随之平静。那个关于“谁黑了论坛”的疑问，像一只调皮的小猫，日夜在她心尖上挠着爪子。她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偷偷审视顾言。他依旧是她认识的那个冰山：清晨五点二十九分准时出现在客厅，辅导功课时言辞犀利不留情面，沉默寡言，表情稀缺。但林晓晓却总能从他极致规律的言行缝隙里，捕捉到一丝丝不同寻常的痕迹。比如，他讲题时，如果她因为走神而答非所问，他蹙眉的弧度会比以往浅零点几度；比如，她偶尔在餐桌上提到想吃某道菜，第二天那道菜出现在餐桌上的概率会莫名增高；再比如，她画废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的草稿纸，有时会在第二天清晨，发现它被展平压在了她速写本的最下层，虽然上面依旧会有一个红笔标注的结构问题。这些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堆积在一起，让林晓晓心中的那个猜测愈发清晰、灼热。她几乎可以肯定，论坛的事，就是他做的。这个认知，像一束强光，穿透了她之前因沈薇薇而产生的自卑和退缩，让她重新鼓起勇气，甚至……生出一点想要试探的胆子。
这天晚上，照例是数学辅导。题目格外艰深，是导数在复杂函数图像分析上的应用。林晓晓听得云里雾里，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阵亡。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敲打着玻璃，更添了几分烦闷。“……所以，这个拐点需要求二阶导数来判断。”顾言讲完一段，放下笔，看向明显已经眼神涣散的林晓晓，“你重复一遍思路。”林晓晓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他讲的东西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留下任何痕迹。她窘迫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嗫嚅：“我……我没太听懂……”她预想着他会像往常一样，用那种“这都不懂”的眼神看她，或者冷冰冰地让她“集中注意力”。
然而，顾言沉默了几秒。窗外的雨声淅沥，衬得房间里的寂静格外清晰。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林晓晓瞬间绷紧了身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指出错误，而是俯下身，一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拿过她手中的笔。他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那股熟悉的、干净的皂荚清香混合着一点墨水的味道，强势地侵占了林晓晓的呼吸。“看这里。”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比平时低沉些许，带着一种讲解题目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磁性。林晓晓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僵硬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草稿纸。他的指尖点着那个复杂的函数式，开始重新讲解。这一次，他讲得极慢，几乎是掰开了揉碎了，每一个步骤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很近，温热的气息偶尔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她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讲什么了！全部的感官都用来感受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因为专注而微抿的薄唇。他撑在桌沿的手臂，几乎环住了她半个身子，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又莫名令人安心的空间。“……所以，这里就是拐点。明白了吗？”他讲完，侧过头看她。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鬓角。林晓晓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似乎映着台灯温暖的光晕，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深不见底的东西。她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大脑彻底宕机，只会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呼吸。顾言似乎也怔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她绯红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显得有些无措的唇瓣上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像是错觉。随即，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距离过近，猛地直起身子，拉开了距离。那股萦绕不去的温热气息骤然消散，只剩下雨声和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自己把过程整理一遍。”他转过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清，但仔细听，似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
林晓晓捂着还在狂跳的心脏，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复下来。她低头看着草稿纸上他刚刚写下的、清晰无比的步骤，指尖触碰上去，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握笔时留下的余温。这个晚上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气氛。顾言没再靠近她，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偶尔出声提示她步骤上的错误，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依旧清晰，却少了刚才那种近在咫尺的冲击力。而林晓晓，则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跟着他的指令做题，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辅导结束的闹钟响起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林晓晓抱着书本，像只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逃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刚才他靠近时的心悸，以及他眼眸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同于往常的情绪。那是什么？是她的错觉吗？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书桌前，摊开速写本，拿起笔。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笔尖就自发地在纸上流动起来。寥寥数笔，一个熟悉的侧影轮廓渐渐清晰——微低的头，专注的眼神，额前垂落的几缕碎发，正是顾言刚才俯身讲题时的样子。她画得极其投入，仿佛要将那个瞬间牢牢刻印下来。当她画到他撑在桌沿的手时，笔尖格外轻柔，细致地勾勒出他修长的手指和分明的骨节。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林晓晓吓得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她慌忙将速写本合上，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顾言？他来干什么？她强作镇定地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果然是顾言。他已经换上了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微湿，似乎刚洗过脸，神情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分明。“有事？”林晓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顾言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个U盘。“这里面是近几年高考数学中关于导数应用的真题汇编和解析，按题型分类了。”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你基础弱，针对性练习比盲目刷题有效。”林晓晓愣愣地接过那个还带着他掌心微凉温度的U盘，心里五味杂陈。他……这是在关心她的学习？用他特有的、务实又直接的方式？“谢谢……”她低声说。顾言点了点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身后书桌上那个合起来的速写本，然后转身，准备离开。“那个！”林晓晓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突然叫住了他。顾言脚步顿住，侧身回头，用眼神询问。林晓晓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学校论坛的事……是不是你……”
顾言看着她，走廊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眸底投下晦暗的阴影。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的雨声，滴答，滴答，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林晓晓紧绷的神经上。几秒钟后，就在林晓晓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放弃的时候，顾言却忽然极轻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巨大的涟漪。他没有说话，只是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留下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和一句飘散在空气中的、意味不明的话：“早点休息，明天五点二十九分。”房门轻轻合上。林晓晓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微凉的U盘，心跳如擂鼓。他没有承认，但他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意，和那句默认般的“早点休息”，比任何直白的答案，都更让她心慌意乱。这个雨夜，注定无人能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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