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起，像素点逐渐汇聚成顾言那张熟悉又似乎带了些许陌生的脸。他背后是大学宿舍统一配置的浅米色墙壁，一盏简洁的阅读灯在他侧后方投下温暖的光晕，将他利落的短发边缘染上一圈柔和的金黄。林晓晓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让自己的脸占据画面中央，背景是她精心布置过的书桌一角，堆着几本画册和一盆小小的绿植，试图营造一种“我过得很好，很充实”的随意感。“刚到宿舍？”她先开了口，声音刻意放得轻快，尾音微微上扬，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嗯。”顾言应了一声，目光透过屏幕，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他的摄像头像素很高，连他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清晰可见。那眼神，即使隔着一千多公里的光纤信号，依然带着一种实质般的重量，让晓晓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今天课多吗？”他问，语气是一贯的平淡，但晓晓能从那细微的停顿里，听出他并非只是客套。“还好，上午是色彩构成，下午是艺术史。”晓晓掰着手指头数，试图让对话显得更自然些，“艺术史老师讲课挺有意思的，就是幻灯片翻得太快，我笔记都快记飞了。”她说着，还拿起旁边摊开的速写本晃了晃，本子上除了文字，还有不少课堂上顺手画的老师卡通形象和小插画。
顾言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微风掠过湖面泛起的极浅涟漪。“别光顾着画小人，重点记下来。”他的叮嘱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哥哥”式的管教口吻，但语气里的那点不易察觉的纵容，让晓晓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搔过。“知道啦，顾老师。”她拖长了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是她在无数次“斗争”中摸索出的、最能有效“软化”顾言的方式。果然，屏幕那头的他眼神柔和了些许。通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递。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却充满了某种黏稠的、正在暗中滋长的东西。异地恋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拔河，而这每天例行的视频通话，就是那条连接彼此的绳索，每一句闲聊，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间隔，都在无声地较量着思念的力道。承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慌的沉默，晓晓习惯性地伸手拿过手边的速写本和铅笔。“我随便画点东西，你说你的。”这是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仿佛手里有笔，眼前有他，这遥远的距离就能被画笔勾勒出的线条暂时填补。
顾言也没反对，他低下头，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我在调试一段代码，很快就好。”他专注侧脸被屏幕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透着一股钻研时的认真劲儿。晓晓的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她并没有刻意去画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和心底最鲜活的映像，勾勒着屏幕里的他。线条流畅地游走，先是饱满的额头，然后是挺直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还有那截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的后颈。她画得入神，笔触细腻而深情，仿佛不是在用铅笔，而是在用目光一寸寸地抚摸过那张想念的脸。不知不觉，她笔下的顾言不再是那个正襟危坐的学霸，而是某个周末清晨，穿着宽松家居服，头发微乱地靠在自家沙发上看书的慵懒模样。甚至，她还下意识地在画面角落，添上了一个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笑嘻嘻的自己。就在她沉浸其中时，顾言的声音突然响起：“画什么呢？”晓晓猛地回神，心中警铃大作，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她慌忙将速写本合上，动作快得差点带倒旁边的水杯。
“没……没什么！就是随便练练笔，乱画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甚至不敢直视屏幕里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顾言停下了敲代码的动作，目光重新聚焦到她脸上，带着探究。“给我看看。”“不要！”晓晓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像守护什么绝世珍宝，又像是掩盖什么不得了的罪证，“都是废稿，没什么好看的！”她的拒绝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慌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害怕被他看到那幅画，害怕那精心隐藏的、早已逾越了“兄妹”界限的心思，在他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顾言静默了两秒，那双深邃的眼眸隔着屏幕凝视着她，没有坚持，却也没有移开视线。那沉默仿佛有质感，沉甸甸地压过来，让晓晓几乎要喘不过气。他看穿了吗？他是不是从她慌乱的掩饰和绯红的脸颊中，窥见了那颗为他剧烈跳动的心？这种不确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混合着羞怯和一种隐秘的期待，将暧昧的氛围拉扯到了极致。
转就在晓晓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审判逼到投降时，顾言那边似乎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紧接着，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模糊地传了过来：“顾言，你这个参数设置是不是有点问题？我看这里……”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晓晓周身包裹着的粉色泡泡。她所有的慌乱和羞怯瞬间冻结，注意力全部被那个陌生的女声吸引过去。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试图听得更真切些。顾言微微皱了下眉，侧头朝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应了一句：“等我一下，视频。”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就这么一个短暂的互动，一个“视频”的交代，却在晓晓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是谁？是他的同学吗？听起来他们很熟悉，可以在晚上随意进入他的宿舍讨论问题？那个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自信和从容，是那种……和顾言处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才会有的声音。晓晓突然想起了妈妈偶尔提过的，顾言大学里有很多非常优秀的同学，其中不乏……女神级别的存在。一股酸涩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上鼻腔，被她强行压下。她低下头，假装整理画笔，不想让屏幕那头的顾言看到自己瞬间失落的表情。
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生活里已经悄然融入了那么多新的元素，包括这些听起来就很默契、很登对的异性。而自己，还固守在这小小的屏幕前，画着那些不敢示人的、充满私心的素描，这对比让她感到一阵无力的恐慌。顾言转回头，看到屏幕里突然沉默下去、连发梢都透着低落的小姑娘，眸色深了深。他没有立刻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故作镇定却连指尖都透着紧绷的样子。过了几秒，他才状似无意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一个同学，讨论项目上的问题。”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隔壁宿舍的，马上就走。”这句解释，简短，直接，甚至算不上温柔，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晓晓的心脏。他是在……向她解释吗？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这种近乎于安抚的行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晓晓心慌意乱。她宁愿他保持那份冰山般的迟钝，也好过这样若即若离的、偶尔流露出的，近乎于在意的蛛丝马迹。
合接下来的通话，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晓晓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但话明显少了，笑容也有些勉强。她不再看屏幕里的顾言，只是低头摆弄着画笔，偶尔应和一声。那份因距离而产生的思念，此刻混杂了猜疑和醋意，变成了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沉甸甸地坠在心头。顾言的话也不多，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专注于自己的事情，目光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屏幕上那个毛茸茸的头顶。直到通话时间快接近尾声，他才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下周末，你有什么安排？”晓晓愣了一下，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嗯……没什么特别安排，可能就在宿舍画画吧。”“嗯。”顾言应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半晌，他才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静无波的语调说道：“那天的视频通话，提前一小时。”不是商量，是通知。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笃定。为什么？晓晓想问，却被他接下来那句话彻底堵住了所有思绪。屏幕那端，顾言微微前倾，那张俊脸在镜头里放大，他的目光穿透屏幕，牢牢锁住她，一字一句地问：“现在，能给我看看你刚才画的是什么了吗？”
悬念，如同骤然拉满的弓弦，停滞在空气里。他执着的，究竟是那张画，还是画背后，她来不及藏起的所有心事？而那句看似寻常的“提前一小时”，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打算？晓晓握着发烫的手机，感觉刚刚建立起不久的、赖以维系安全感的那根细线，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悄然拽向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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