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是此地此刻,唯一真实的存在。它沉重、粘稠,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人的胸口,压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近乎窒息般的艰难。方才攀爬绝壁时的惊心动魄、力竭濒死的体验,如同退潮后的沙滩,只留下满身的冰冷、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汗水(或许是冰水)早已在皮肤上凝结成一层粘腻的、散发着淡淡血腥与矿尘气息的薄膜,被这矿道深处、永恒的阴寒一激,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细微的、牙齿磕碰的“咯咯”声。
安陵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和疲惫,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但她的手臂,却依旧死死地、紧紧地,环抱着靠在她怀里的、昏迷不醒的夏刈。她用自己的体温,用自己单薄的身体,试图为这具冰冷、僵硬、几乎感觉不到生命迹象的躯体,保留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她的脸,贴在夏刈冰冷的脸颊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更低了。那是一种从内而外、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了的、死寂的冰冷。只有凑得极近,将耳朵几乎贴在他的鼻尖,才能捕捉到那极其微弱、间隔长得令人心悸的、一丝丝的气流拂动。每一次捕捉到,都让她的心,随之猛地一紧,仿佛在悬崖边缘,踩住了一根随时会断裂的、蛛丝般的细线。
他还在呼吸。还在极其艰难地,与体内那“寒魄”的余毒、与失血带来的衰竭、与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近乎绝望的搏斗。
韩青盘膝坐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另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极其缓慢、却异常艰难的按压穴位、导引气息的姿势。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在他胸前、腹部的几个穴位上,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移动、按压着。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他身体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和喉咙深处,那压抑的、带着痰音的、痛苦的闷哼。显然,这并非什么高深的疗伤法门,更像是一种强行激发、透支最后生命力,来压制伤势、延缓剧毒扩散的、饮鸩止渴的搏命之法。
他的脸色,在绝对的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越来越急促、粗重、仿佛拉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那不断从他指缝间、嘴角渗出的、颜色更加暗沉、几乎发黑的血沫,都在无比清晰地诉说着,他体内的状况,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恶化。那“鬼见愁”的麻毒,显然比他预想的更加霸道、诡异,绝非寻常解毒散所能压制。而他左肩那被腐蚀散灼烧过的伤口,也因为剧烈的运动和这恶劣的环境,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更严重的感染和溃烂迹象。脓血混合着黑色的、散发着甜腥恶臭的组织液,正不断地从他肩头那早已被血污浸透的布条下,汩汩渗出,将他身下的岩石,都染湿了一小片。
时间,在这片被遗忘的、地下的缝隙中,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流淌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把冰冷的、生锈的锉刀,在人的神经上,反复地、无情地锉刮。寒冷、饥饿、伤痛、以及对前方未知的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啃噬着两人残存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却仿佛熬过了整个漫长的寒冬。
韩青那急促到几乎要断气的喘息声,终于,极其微弱地,平缓了一丝。他那只按压穴位的手,也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了冰冷的岩石上。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那双眼睛,早已失去了之前的清澈、锐利,甚至,连那份近乎偏执的疯狂执念,也黯淡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空洞的疲惫,和一种濒死的、灰败的光芒。但他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条狭窄、低矮、不知通向何处的矿道深处。仿佛那里,是他用生命最后一点余烬,也要照亮、也要抵达的、唯一的、执念**的所在。
“走……”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微弱得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死寂所吞没,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的语气。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身下的岩石,试图再次站起来。
然而,这一次,他失败了。他的身体,只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只支撑的右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一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碎的声响。韩青瘦小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他试图用手臂撑起自己,但左臂早已麻木,右臂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只是徒劳地、颤抖着,在岩石上抓挠了几下,留下几道苍白的指痕,便再次无力地垂下。他趴在那里,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虚弱,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撕裂出来的、痛苦的、破碎的呻吟。
“韩……韩青!”安陵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韩青身边,颤抖着手,想要扶起他,却又怕触碰到他那些恐怖的伤口。
韩青没有回应她。他只是死死地咬着牙,牙龈甚至渗出了更多的血丝,混合着嘴角不断涌出的黑血,滴落在岩石上。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强行控制住身体的抽搐,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地、抠进了岩石地面上一道细微的裂缝之中,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这片土地上,绝不倒下。
“扶……扶我……起来……”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抗拒的、疯狂的执拗。
安陵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涌出。她知道,韩青已经到了极限。他随时都可能彻底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但她更知道,此刻,停下,就是死亡。不仅仅是他,还有夏刈,还有她自己。
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韩青那只完好的右臂,用自己瘦弱的肩膀,顶住他剧烈颤抖、几乎完全失去力量的身体,拼命地、一点一点地,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了起来。
韩青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又软得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他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安陵容那瘦小、颤抖的肩膀上。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他压抑不住的、痛苦的闷哼,和更加剧烈的颤抖。但他,硬是,在安陵容的搀扶下,重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安陵容,也没有说谢谢。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地抓住安陵容搀扶着他的那只手臂,仿佛那是他在这世间,最后的、唯一的支点。然后,他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尽管这让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更多的黑血),目光,再次投向那条黑暗的矿道。
“走……”他嘶哑地、重复道。
安陵容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韩青几乎完全倚靠在她身上的、沉重的身体,另一只手,还要死死地抓住背上夏刈的腿弯(夏刈依旧昏迷,毫无知觉)。三个人,如同三个在暴风雨中、被狂风暴雨摧残得即将散架的、破败的稻草人,互相依偎着,支撑着,朝着那条狭窄、低矮、仿佛永无尽头的矿道,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了过去。
这条矿道,比之前的任何一段路,都要艰难。它极其狭窄,很多地方,甚至需要弯腰、侧身,才能勉强通过。头顶,是湿漉漉的、不断向下滴水的、粗糙的岩壁,脚下,是湿滑的、布满碎石和淤泥的、崎岖的地面。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带着一种陈年的、灰尘和某种霉变木头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黑暗中,不时有蝙蝠(或许是其他穴居生物)被惊动,扑棱棱地从头顶飞过,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翅膀扇动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安陵容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背上的夏刈,越来越沉重,仿佛要将她的脊梁压断。搀扶着的韩青,身体也越来越软,越来越冷,喘息声也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遥远,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失去意识,变成一具冰冷的、沉重的负担。
但她不能停。不能倒。她只能死死地咬着牙,用意志力,强行驱动着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的双腿,机械地、一步,又一步地,向前挪动。她的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耳中,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心脏疯狂擂动的、濒死的巨响。汗水(或许是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血痂,模糊了她的视线。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崩溃,双腿一软,就要带着身上的两个人,一起栽倒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时——
前方,无尽的黑暗深处,忽然,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丝、极其暗淡的、昏黄的、摇曳不定的光晕!
那光晕,是如此微弱,仿佛狂风中最后一粒、即将熄灭的火星。但在这一片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它却如同划破了永恒黑夜的、第一道、微弱的曙光,瞬间,点燃了安陵容心中,那几乎已经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种!
是光!是真正的、人造的光!不是夜明珠的幽绿,不是油灯的昏黄,而是一种更加稳定、更加温暖(或许是错觉)的、仿佛来自人间的、烛火或者油灯的光芒!
出口!难道……真的是出口?!那个所谓的“山腹道观”,就在前面?!
“看……看到了吗……”韩青极其微弱的、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哽咽的激动,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深沉的**疲惫。
“嗯!看到了!是光!是光!”安陵容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狂喜。
希望,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两人濒临枯竭的躯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安陵容猛地一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撑着韩青,背着夏刈,朝着那微弱的光晕方向,踉跄地、却坚定地,加快了脚步!
光晕,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那确实是一盏油灯的光芒。灯光,是从矿道尽头,一个相对开阔的、似乎是天然形成、又经人工粗糙修整的、石室的入口处,透出来的。石室的入口,被一扇歪斜、破烂、用几块腐朽的木板和破布勉强遮挡的、简陋的“门”所遮挡。灯光,正是从“门”板的缝隙和破洞中,泄露出来的。
空气中,那股霉变和灰尘的气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气味——陈年的、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檀香(或许是某种类似气味的木头)余韵,混合着更加浓烈的尘土、鸟兽粪便、以及某种潮湿的、植物腐烂的气息。这里,似乎真的,曾经是人类**活动的场所。
终于,他们挪到了那扇破烂的“门”前。安陵容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几乎一碰就碎的、腐朽的木门。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悠长的、仿佛来自遥远岁月尽头的呻吟,在空旷寂静的石室中,骤然响起,打破了此地不知沉寂了多久的死寂。
门内,是一个并不算大、约莫两三丈见方的、天然石室。石室的顶部,是粗糙、未经打磨的、黑色的岩壁,依旧在不断向下渗着冰冷的水滴。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久的灰尘和鸟兽粪便,踩上去,软绵绵的,扬起一片呛人的尘雾。石室的四壁,似乎经过简单的修整,显得相对平整。而在石室的最深处,靠着岩壁的位置,赫然矗立着一座同样布满灰尘、蛛网、颜色暗淡、甚至有些部位已经腐朽、坍塌的、木制的、神龛**!
神龛的样式,极其古朴、简陋,甚至有些粗糙,显然并非官制或大寺所有,更像是民间自行搭建的。神龛之中,供奉的并非三清或佛陀,而是一尊同样布满灰尘、颜色剥落、面目早已模糊不清、依稀能看出是女性形象的、泥塑的神像。神像的造型,并非中土常见,倒带着几分异域的、神秘的色彩。神像前的供桌,早已歪斜、断裂,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
而那盏昏黄、摇曳、散发着微弱却温暖(至少在此刻看来)光芒的油灯,就静静地,放置在神龛旁边,一个用石块垒成的、简陋的灯台上。灯台里,还有小半盏浑浊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劣质的灯油。灯芯,是粗糙的、草纸捻成的,正在安静地、平稳地燃烧着,将这片小小的、被遗忘的、山腹之中的方寸之地,微微照亮。
这里,果然是一座道观(或者说,神祠)。一座废弃了不知多少年、早已被世人彻底遗忘、隐匿在钟山(紫金山)山腹深处、与废弃矿坑相连的、隐秘的、山腹道观。
“到……到了……”韩青看着那盏油灯,看着那破败的神龛,看着这方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天地,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般的呻吟。随即,他最后支撑着他的那口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韩青!”安陵容惊呼一声,想要扶住他,但她自己,也早已是强弩之末。韩青身体的重量,加上她自己背上的夏刈,让她根本无法承受。三个人,如同倒塌的积木般,轰然一声,一起,重重地,摔在了石室门口,那厚厚的、呛人的灰尘之中!
“噗——”
沉闷的撞击,和漫天飞扬的、灰色的尘雾,瞬间将三人吞没。
安陵容被摔得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咙里腥甜上涌,几乎要喷出血来。背上的夏刈,也因为这剧烈的撞击,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灰尘,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混合着脸上的污垢,糊了一脸。但她顾不得这些,只是挣扎着,艰难地,从灰尘和沉重的躯体下,爬了出来。她首先**扑到夏刈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去摸他的脉搏。
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变得更糟。脉搏,也同样微弱,但还在跳动。
她稍稍松了口气,又连忙爬到昏死过去的韩青身边。
韩青的情况,极其糟糕。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纸,嘴唇乌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摔倒,似乎再次崩裂,更多的、颜色更加暗黑、散发着甜腥恶臭的脓血,正汩汩地,从包扎的布条下涌出,将他身下的灰尘,都染湿了一大片,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黑红色的泥泞。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甚至,比夏刈的体温,还要低**。
“韩青!韩青!你醒醒!醒醒啊!”安陵容颤抖着,轻轻拍打着韩青冰冷的脸颊,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
但韩青,毫无反应。只有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和胸口那极其缓慢、艰难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
巨大的无助和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安陵容彻底淹没。她瘫坐在厚厚的灰尘中,看着身边这两个气息奄奄、濒临死亡的男人,看着这破败、阴冷、与世隔绝的、山腹之中的方寸之地,看着那盏昏黄、摇曳、不知何时就会熄灭的油灯**……
她,该怎么办?
夏刈需要医治,需要温暖,需要食物和水。韩青的伤势和剧毒,更需要立刻处理,否则,他必死无疑。而她自己,也早已是油尽灯枯,全凭着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念,在苦苦支撑。
这盏油灯,是谁点的?是韩青之前进来时点的?还是……这里,另有其人?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划过安陵容混沌的脑海,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她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惊恐地,扫视着这间不大的石室。
石室空空如也。除了那破败的神龛,那盏油灯,和满地的灰尘、鸟兽粪便,再无他物。空气死寂,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和她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似乎,并没有其他人。
但……这盏油灯,燃烧得如此平稳,灯油也还有小半盏,显然,是不久前才点上的。难道,真的是韩青?
安陵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此刻慌乱,毫无用处。她必须尽快行动,为夏刈和韩青,也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她挣扎着,再次站起。首先,她走到那盏油灯旁,小心翼翼地,将油灯取下。灯光,驱散了更多的黑暗,也让她能更清楚地,观察这间石室。
神龛后面,似乎还有一点空间。她举着油灯,绕到神龛后面。那里,果然有一个更加狭窄、低矮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天然的石缝。石缝深处,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但隐约能感觉到,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新鲜的、冰冷的空气,从那里缓缓地流动出来。
那里,或许就是真正的、通往外界的出口?但此刻,以他们的状态,根本无法探索。
她退回到石室中央。目光,落在了神龛下方,那堆积的厚厚的灰尘和杂物上。她蹲下身,用颤抖的、脏污不堪的手,小心地,拨开那些灰尘和鸟兽粪便。
灰尘下面,似乎掩盖着一些东西。她继续挖掘。很快,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些坚硬、冰冷的物体。
是几个、破旧不堪、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粗陶的瓦罐!还有几块、同样破旧的、颜色暗淡的、粗麻布!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她加快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瓦罐和粗麻布,从灰尘中挖了出来。
瓦罐很轻,里面空空如也。但其中一个瓦罐的底部,似乎残留着一点点、早已干涸、板结的、黑色的、不知名的糊状物,散发着一种极其淡薄的、难以形容的、类似草药的气味**。
而那块最大的粗麻布,虽然破旧、肮脏,但质地似乎还算结实,而且面积不小,足以包裹一个人。
安陵容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狂喜的、微弱的光芒!瓦罐!可以烧水!粗麻布!可以御寒、包扎伤口!还有那一点点残留的、疑似草药的糊状物,虽然不知是何物,但或许,能有点用?
她连忙拿起那个底部有残留物的瓦罐,凑到油灯下,仔细地观察、嗅闻。那黑色的糊状物,气味极其淡薄,难以辨别,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刺鼻的异味。
是福是祸,只能赌了!
她不再犹豫。首先,她将那块最大的粗麻布,用力地抖了抖,拍打掉上面厚厚的灰尘(尽管依旧很脏),然后,小心地,包裹在了昏迷不醒、体温极低的夏刈身上。尽管这粗麻布冰冷、粗糙,但至少,能隔绝一些这石室中无处不在的阴寒湿气。
然后,她拿起另外几块稍小的粗麻布,走到昏迷的韩青身边。她咬着牙,用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解开了韩青左肩上,那早已被脓血和污物浸透、板结、散发出浓烈恶臭的、简陋的包扎布条。
当伤口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安陵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不祥的、肿胀发亮的、紫黑色,并且向上蔓延到了脖颈,向下蔓延到了胸口。伤口中心,被灰白色解毒散灼烧过的地方,焦黑、溃烂、深可见骨,不断有黄黑色的、粘稠的、散发着甜腥恶臭的脓血和组织液,汩汩地涌出。甚至,能看到伤口深处,有几缕极其细微的、幽蓝色的、如同活物般的丝线,在脓血中微微地蠕动、闪烁!
那是“鬼见愁” 的麻毒!它不仅在侵蚀韩青的血肉,似乎,还在试图沿着筋脉,侵入他的脏腑和骨髓!
安陵容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样的伤势,这样的剧毒,绝非她一个不通医理、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所能处理的。韩青他……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但,不能放弃!绝不能放弃!
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恶心,用撕下的、相对最干净的衣襟内衬,蘸着瓦罐底部那一点点、干涸的、疑似草药的黑色糊状物(她用手指抠下一点点,放在舌尖尝了尝,只有极其淡薄的苦涩,并无其他异味),极其小心地,擦拭着韩青伤口周围那些不断渗出的脓血和污物。她不敢去触碰伤口中心,生怕弄巧成拙。
擦拭干净后(其实依旧污秽不堪),她拿起那几块稍小的粗麻布,一层又一层地,紧紧地,包裹在韩青的左肩伤口上,试图压迫止血,也试图将那可怕的剧毒,暂时“封”在里面。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灰尘中,大口地喘息。但她的目光,却依旧不敢离开韩青和夏刈。她伸出手,再次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和脉搏。
夏刈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在裹上粗麻布后,稍稍平稳了一丝丝。韩青的呼吸,依旧微弱得令人心悸,脉搏也几乎感觉不到,但至少,还在跳动。
暂时,都还活着。
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沉重,丝毫未减。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水,没有真正的药物,没有温暖的环境……他们三个人,都撑不了多久。尤其是韩青,他那严重的伤势和剧毒,随时都可能夺走他的生命。
她必须想办法!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盏昏黄的油灯,投向了那个瓦罐,投向了神龛后那个漆黑的、不知通向何处的石缝……
油灯的灯油,还能燃烧一段时间。瓦罐,可以尝试去接取神龛上方、岩壁不断渗下的、冰冷的水滴(虽然可能不干净,但总比没有好)。那个石缝……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但,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独自去探索那个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石缝。她需要恢复体力,需要等待韩青醒来(如果他能醒来的话),或者,等待夏刈恢复一丝意识。
等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腹深处的、破败道观中,孤独地、绝望地,等待着那渺茫的、不知是否会到来的生机,或者,死亡。
她挪到夏刈身边,紧紧地挨着他坐下,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试图为他传递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夏刈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她的目光,则死死地盯着石室入口处,那扇破烂的、歪斜的木门,和门外,那一片无尽的、黑暗的、未知的矿道。
警惕着,可能从那里出现的,任何东西——追兵,野兽,或者,其他更加可怕的、未知的存在。
时间,再次在这片被遗忘的、山腹深处的方寸之地,缓慢地、沉重地流淌。只有那盏昏黄的油灯,在无声地燃烧,发出微弱的、噼啪的声响,将三个伤痕累累、濒临死亡的灵魂的剪影,投射在身后冰冷、粗糙的岩壁上,摇曳不定,如同他们此刻渺茫的、风雨飘摇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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