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发现,医院里那个总是佝偻着背的沉默清洁工,似乎总在关键时间点出现在关键地点。
他开始暗中观察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身影。
一次深夜,他尾随清洁工进入地下档案室,发现对方正用特殊仪器扫描老旧病历。
清洁工转身,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微光。
“庄医生,你终于来了。”清洁工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在等你发现这一切。”
手术室的自动门嘶嘶滑开,庄严摘掉沾血的手套,橡胶紧绷的触感还残留在指间。午夜急诊,一个动脉破裂的车祸伤者,三个小时的奋战,命抢回来了。疲惫像铅块一样坠在眼皮上,他需要咖啡,大量的咖啡。
走廊空旷,惨白的节能灯光将墙壁刷成毫无生气的颜色,只有他的皮鞋底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清脆,孤独,在长廊里荡出回音。
就在转角,靠近那间堆放废弃医疗器械的储藏室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缓慢地推动着清洁车。灰色的工作服松垮地罩在身上,花白的头发在灯下显得有些刺眼。
是老陈。医院里干了十几年的清洁工,沉默得像墙角扫不净的灰尘。
庄严的脚步下意识放轻,几乎屏住了呼吸。一个极其突兀的细节攫住了他——老陈推着的清洁车轱辘,其中一个似乎卡了什么东西,转动时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哒…哒…”声。
这声音…
庄严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几个小时前,他在自己那间被暂时停职、凌乱不堪的办公室里,像一头困兽般翻查着从旧实验室废墟里扒出来的数据残片。窗外的城市已经沉寂,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投来短暂的光影。就在他试图将一份烧焦的记录拼凑起来时,门外走廊,由远及近,响起了同样规律的“哒…哒…”声。
当时他以为只是哪个病床的轮子或者器械车路过。
现在,这声音与老陈的清洁车轱辘完美重合。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起来。不是巧合。绝不可能这么巧。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拐角后,阴影将他完全吞没。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缓慢移动的背影。
老陈停在了废弃储藏室的门口。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极其自然地左右看了看——那动作流畅得过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走廊空无一人。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推门,而是在门框上方一个积满灰尘的消防指示灯侧面,轻轻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像是某个锁舌弹开。老陈推开那扇本该锁死的门,闪身而入,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庄严后背窜起一层白毛汗。那扇门,他记得,锁早就坏了,后勤报修过几次,一直没人真正来处理。一个清洁工,深夜,用隐藏的机关进入一间废弃的储藏室?
血型匹配的诡异,抗生素过敏时的基因乱码,丁守诚闪烁的言辞,苏茗女儿与坠楼少年那令人不安的镜像症状,信息科主任离奇的“意外”身亡,还有那通冰冷的威胁电话……所有碎片化的线索,此刻被这个佝偻沉默的身影,用一种无形的线强行串联起来。
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仿佛医院背景板一部分的清洁工,是一双眼睛。一双始终在暗处,冷静观察着一切的眼睛。
庄严没有立刻跟进去。他退回自己的办公室,关掉灯,让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只有窗外远处的霓虹灯牌,将一片模糊的、变幻的光晕投在天花板上。他需要等待,需要确认这不是一个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个小时,足够做完一次简单的清洁吗?对一个废弃的储藏室?
他再次走出办公室,脚步像猫一样轻捷。走廊依旧死寂。他走到那扇门前,模仿着老陈的动作,伸手在消防指示灯侧面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几乎与塑料外壳融为一体的凸起。用力一按。
“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是更深的黑暗,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变质的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堆满了蒙着白布的废弃器械,形状怪诞,像停尸房里的尸体。空气凝滞,灰尘的味道直冲鼻腔。没有光亮,也没有老陈的身影。
储藏室深处,靠墙的位置,一个原本放置大型旧式x光机的沉重金属柜被移开了少许,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霉味和铁锈气的冷风从洞里吹出来,拂在脸上。
通风管道?还是…别的什么?
洞口大小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庄严几乎没有犹豫,打开手机电筒,矮身钻了进去。
脚下是冰冷的金属梯,通向下方更浓郁的黑暗。梯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向下爬了大概一层楼的高度,脚落在了坚实但布满砂石的地面上。
一条狭窄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向前延伸。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头顶布满了蛛网般的老旧电线和管道,偶尔有冰冷的水滴落下,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这里远离地面医院的喧嚣,是这座白色巨塔不为人知的肠道系统。
他屏住呼吸,关掉手机电筒,仅凭着远处似乎存在的一点微光,摸索着向前。脚下的碎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如同迷宫。但他似乎被一种直觉牵引着,选择的方向,空气流通似乎更顺畅一些,隐约还能听到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大型设备在运转。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虚掩着的、厚重的铁门,门上斑驳的绿漆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铁锈。门缝里透出比通道里明亮一些的光线,那嗡鸣声也正是从里面传来。
他贴近门缝。
里面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地下档案库。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架子如同沉默的巨人,上面堆满了牛皮纸袋装的陈旧病历,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灰尘的浓重气味。
而在架子深处,靠近一个独立工作台的地方,老陈站在那里。他不再是那个佝偻着背、动作迟缓的清洁工。他的背挺直了,身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他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泛着金属冷光的仪器,正对着工作台上摊开的一本厚重、边缘破损的硬壳病历进行扫描。仪器前端射出一道幽蓝色的光线,无声地掠过泛黄的纸页,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飞速滚动。
那专注的姿态,那熟练的操作,与他在楼上推着清洁车时的形象判若两人。
庄严的心脏几乎要撞碎胸骨。他轻轻推开铁门,闪身进入,将自己隐藏在一排档案架投下的阴影里。他需要看得更清楚,需要知道那些病历是什么。
就在这时,工作台边的老陈,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庄严的方向,但那扫描仪的蓝光熄灭了。
地下空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然后,那个总是沉默的清洁工,用一种与平日沙哑嗓音截然不同的、平静得近乎可怕的语调,缓缓地开了口。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敲打着每一寸空气。
“庄医生。”
庄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倒流般冰冷。
老陈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
他那双在走廊上总是低垂着、浑浊无神的眼睛,此刻在档案库昏暗的光线下,竟然闪烁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微光。不是反射的光,更像是从眼球内部透出的,一种冰冷的、带着数据感的浅蓝色光泽。
他就用这双发光的眸子,精准地“钉”住了藏在阴影里的庄严。
“你终于来了。”
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我在等你发现这一切。”
那双发光的眼睛,像两口深井,瞬间将庄严拖入了更深的、未知的冰窟。他不再是猎人,而是早已落入视线的猎物。这地下迷宫的秘密,远比血型匹配和基因乱码,更加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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