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持续了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化为浓得化不开的晨雾，将秦岭山脉笼罩得如梦似幻。
然而，阳平关南门外，这片静谧却被刺耳的喧嚣和冲天的火光撕得粉碎。
“开门！快开门！我们有温侯的铁符！”
“再不开门，我们就杀了这些人质！”
山谷中，近千名人影憧憧，为首者正是杨松的胞弟杨柏。
他面目狰狞，纠集了八百亡命之徒，挟持着百余名老弱妇孺，正疯狂地冲击着紧闭的关门。
这些人大多是昔日张鲁麾下的蛀虫，在吕布雷霆手段下被清算，如今走投无路，竟想出了这等毒计。
他们手中高举着一些粗劣仿制的铁符，妄图在黎明前的混乱中混入关内，夺取补给后南下投奔刘备。
箭楼之上，影锋营统领赵衢双目如电，死死盯着下方混乱的局势。
人质与乱匪混杂一处，强攻必然造成大量平民伤亡。
“主公！”赵衢转身，单膝跪地，声若寒铁，“贼寇不足为惧，但挟持百姓，其心可诛！请准我率三百影锋，自东侧崖壁缒下，绕至其后，一举将其歼灭！”
吕布负手立于女墙之后，赤红的披风在山风中纹丝不动。
他没有看山下的乱匪，目光反而投向了更远处的茫茫雾海。
他的金手指——那种对兵器和能量的极致感知，让他清晰地“看”到，山谷中那八百多人的“气”杂乱无章，充满了绝望与疯狂，而那百余名人质的“气”，则微弱如风中残烛。
“杀贼易，收民心难。”吕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杨柏以为用百姓的命能换他的命，但他忘了，这汉中的民心，早已不是他杨家能随意拿捏的了。”
他转过身，对身旁一名身形壮硕、满手老茧的汉子下令：“尹赏。”
“小人在！”铁匠尹赏激动得满面通红，他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打铁的，有朝一日能站在决定战局的帅台之上。
“点燃三座‘响炉’，”吕布命令道，“用庚金之法，乙木之火，催动‘子母连环’震频。”
“喏！”
尹赏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关城后方三座新建的巨大熔炉被同时点燃，炉火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在特殊矿石的催化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绿色。
随着尹赏与几名徒弟奋力拉动风箱，一股肉眼不可见的奇特震荡波，以阳平关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响彻了整个阳平关内外。
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关城之内，数万户百姓家中，无论是挂在墙上、揣在怀里，还是当作孩童玩物的铁符，在这一瞬间竟齐齐发出了清越的鸣响！
那声音不大，却连绵不绝，宛如无数只警钟同时被敲响，汇成一股直透人心的洪流。
“是温侯的警讯！”
“有贼人叩关！”
“快！抄家伙！去南门！保护我们的粮食和家园！”
沉睡的阳平关瞬间苏醒！
无数百姓自发地从家中涌出，他们没有精良的铠甲，手中拿的只是锄头、柴刀、甚至削尖的竹矛，但他们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被触动了逆鳞的愤怒。
在各坊里正的组织下，他们迅速封锁了通往南门的各处岔道，组成了一道道简陋却坚决的防线。
叛军派出的几股试图从侧翼渗透的小队，还没靠近城墙，就被这些突然冒出的“民兵”用石块和削尖的竹竿打了回去，狼狈不堪。
叛军们彻底懵了。
他们预想过官军的强弓硬弩，却从未想过会被一群泥腿子堵住去路。
这城，仿佛活了过来，每一条小巷，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藏着一双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眼睛。
恰在此时，天色大亮，一队蜀军使者在关索的带领下，顶着残雾，抵达了阳平关外。
他们本是奉命前来谈判，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瞠目结舌。
没有如林的旌旗，没有震天的战鼓，数万百姓如臂使指，自发地配合着城头的守军，将近千乱匪死死困在关外动弹不得。
甚至有半大的孩童，在街巷间飞奔传递消息，矫健如猿猴。
一名蜀军副使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这……这真是那个反复无常、残暴不仁的‘三姓家奴’治下的城？”
关索没有回答，他遥望着城头那面迎风招展的黑色虓虎大旗，以及旗下那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
他低声对自己，也对身后的同僚说道：“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错看了他。”
城头上，吕布终于动了。他一步跨上墙垛，声如洪钟，响彻山谷：
“杨柏！你杨氏一族盘剥汉中三十年，鱼肉乡里，罪恶滔天！如今走投无路，还想踩着这些被你们欺压了一辈子的百姓的尸骨逃生？你们的道，难道要用无辜者的血来铺吗？”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张盛上前一步，展开一卷长长的账册，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读：
“建安元年，杨氏强占南郑良田三百顷，致七十二户流离失所！证人，里正王三，户籍册在此！”
“建安二年，杨氏以修渠为名，摊派劳役，克扣粮款三千石，致百余民夫饿死途中！证人，幸存者李四、赵五，血书在此！”
每一桩罪状，都伴随着确凿的证人、地点、户数。
这些都是张盛这些天从府库旧档和民间走访中整理出的铁证。
起初，被挟持的百姓还满心恐惧，但听着听着，他们的眼神就变了。
恐惧被愤怒所取代，一张张麻木的脸上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还我家的田！”
“我爹就是被他们饿死的！”
“杀了这些吃人鬼！”
群情激愤！
百姓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捡起脚下的石块、泥巴，甚至烂菜叶，劈头盖脸地朝叛军扔去。
被挟持的人质也开始激烈反抗，有的用头去撞，有的用牙去咬。
叛军的阵脚瞬间大乱，十几个被裹挟的普通流民当场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杨柏彻底绝望了，他没想到，吕布杀他，用的不是刀，而是人心。
正午时分，阳平关的吊桥缓缓放下，沉重的城门轰然开启。
但走出来的不是军队，而是一百辆装得冒尖的牛车，车上满是金黄的粟米和麦饼。
数十名胆大的百姓自告奋勇，押送着这些粮车，一直送到蜀军大营十里之外才停下。
每辆车上都插着一块木牌，上书一行大字：“此非贡品，乃交易之始。若欲通行，请派正使携诚意而来。”
随同粮车送来的，还有五十枚崭新的铁符，供蜀军使者往返联络使用。
消息传回蜀军大营，刘封接到通报，看着那些由汉中百姓送来的粮食，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戎马半生，见过纳贡的，见过请降的，却从未见过如此行事的对手。
他不打你，让你无处泄愤；他不降你，让你无从威压。
他只是平静地将规则摆在你的面前，逼着你低头，逼着你承认，在这片土地上，他才是主人。
良久，刘封缓缓走到帅帐之外，将手中那杆跟随他多年的长枪，狠狠地插入了脚下湿滑的泥土之中。
“他……他不是在打我，也不是在跪我……”这位心高气傲的少将军，声音嘶哑地喃喃道，“他是在教我怎么做人。”
当夜，南郑帅府之中，隐士阚禹夜观天象，抚须长叹：“剑阁如喉，本是双虎争峡之势。如今吕布以铁符为缰，竟将蜀、魏二虎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势已破，反成‘一符牵二雄’之局。”
果不其然，一名曹操的密使悄然潜入南郑，带来了丞相的口谕：“司空闻安西侯坚守汉中，维系纲常，深感欣慰。愿赐军械五百车，钱帛万贯，共御刘备此等不臣之辈。”
吕布听罢，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命张盛回书一封，言辞简练：“安西侯吕布，唯保境安民。不结盟，不纳贡，不通敌。”
他嘴上说着不结盟，心中却雪亮。
通过铁符系统无远弗届的感知，他早已掌握了曹操派来“协助”的夏侯渊部，其推进速度和兵力部署，在他脑海中的地脉阵盘上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三日后，中断多日的剑阁蜀道，正式重开。
但一道由安西侯府颁布的新规，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即日起，任何势力的兵马商队，无论魏蜀，凡过境汉中者，皆须在关口登记兵马数目、申报粮草种类，并领取“符令”接受全程监察，违者，视为入侵之敌。
第一批入境的，是夏侯渊派来试探的曹军押粮队。
当为首的都伯接过铁符，佩在腰间刀鞘上的那一刻，远在南郑帅府的地脉阵盘上，一个代表他的光点瞬间亮起。
紧接着，他身后五百名士卒身上的兵器，无论是长矛、环首刀，甚至是炊事兵腰间的菜刀，其独特的金属震动频率都被一一记录、分辨，在阵盘上形成了五百多个细微却清晰的移动光点。
赵衢死死盯着那张巨大的、光点密布的汉中全境堪舆图，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这……这哪里还是关口……这分明是一张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吞噬天下的巨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许都，丞相府中。
曹操正盯着一份快马加鞭送来的“汉中通行费清单”，上面从每一车粮草的“道路维护费”到每一名士卒的“人头税”，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摩挲着手中温润的玉玺，久久未曾落下。
而在南郑，一场胜利并未让吕布有丝毫松懈。
他下令，三日后，将于城中筑起高台，祭祀天地与战死的将士，以慰民心，以正威名。
无人知晓，当他做出这个决定时，他腰间的承志戟，那柄随他征战一生的方天画戟，正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低鸣，仿佛在与天际深处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产生了隐秘的共鸣。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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