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边城那点可怜的庇护，真正的荒原便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眼前。脚下的路早已不成形状，只是被零星车辙和人畜脚印踩出的、在茫茫黄褐色土地上蜿蜒的痕迹。四周是望不到头的起伏土丘，植被稀稀拉拉，多是些低矮带刺的灌木和枯黄的硬草，在呼啸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天空是那种浑浊的灰蓝色，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洒下的光芒苍白冰冷，毫无暖意。
队伍行进得极其缓慢。苏明义和苏明远抬着苏明德的担架，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担架简陋，绳索勒进肩膀，脚下的碎石和坑洼让他们时不时踉跄一下，引得担架上的苏明德发出一阵阵压抑的痛哼。
“慢点……哎哟……颠死我了……”苏明德忍不住抱怨，脸色蜡黄，冷汗直流。
赵氏在一旁跟着，想帮忙又使不上劲，只能不住地念叨：“当家的你忍忍，就快到了，就快到了……”这话她说得心虚，连她自己都不信。
胡差役和赵小乙骑着那两匹瘦马，远远地跟在后面，既不催促，也不靠近，仿佛只是两个冷漠的监工，确保这群“货物”不会丢失就行。他们的沉默比呵斥更让人压抑。
“爹，换我来抬一会儿吧。”苏青松拄着树枝，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地走到苏明远身边。
苏明远看着侄子还未痊愈的伤腿，摇了摇头：“青松，你伤还没好利索，别逞强。”
“没事，二叔，我撑得住。”苏青松不由分说，接过苏明远肩上的担架杠子。他咬紧牙关，受伤的腿微微颤抖，但脊背挺得笔直。
苏晚晚看着堂兄倔强的背影，心中微暖。她搀扶着奶奶，另一边李慧心扶着爷爷，王氏牵着小草，一家人互相支撑着，在这荒原上艰难挪动。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略显低洼的干涸河床。河床宽阔，布满了灰白色的鹅卵石和龟裂的泥土，对面是一道更陡的斜坡。
“停下歇一刻。”胡差役干巴巴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众人如蒙大赦，几乎立刻就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抬担架的苏明义和苏青松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揉着酸痛不堪的肩膀。
苏晚晚趁机拿出水囊（里面是所剩无几、掺了空间矿泉水的“存水”），先递给爷奶和伤者，然后是父母和堂兄。
“哥，喝点水。”她将水囊递给苏青松。
苏青松接过，没有多喝，只是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便还给她，低声道：“留着点，路还长。”
赵氏看着苏晚晚手里的水囊，舔了舔自己干得起皮的嘴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狠狠剜了一眼自家那个不争气的男人和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儿。
歇了不到一刻钟，胡差役便起身：“走了。”
赵小乙在一旁阴阳怪气：“真当是游山玩水呢？照这个走法，天黑也到不了寒石村！”
众人只得挣扎着再次起身。下到干涸的河床还好，虽然石子硌脚，但还算平坦。可要爬上对面那道斜坡，就难了。
斜坡陡峭，上面全是松散的沙土和小碎石，踩一步滑半步。
“哎呦！”小草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手掌蹭在石子上，顿时破了皮，渗出血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草！”王氏心疼地赶紧去扶。
苏明远和苏青松抬着担架，更是步履维艰。上坡时，担架前高后低，苏明德在后面几乎要滑下来，吓得他哇哇乱叫。苏明义在前面憋红了脸，青筋暴起，才勉强稳住。
“使点劲！没吃饭吗？”赵小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呵斥。
苏晚晚看着父亲和堂兄吃力的样子，心中焦急，她目光扫过斜坡，看到一些裸露的、较为坚固的岩石。她快步走到前面，对苏明远道：“爹，走这边，踩那些石头，稳当些。”
她又对苏青松道：“青松哥，你重心放低点，走‘之’字形，省力。”
苏明远和苏青松依言调整，果然感觉稍微轻松了一点。苏晚晚又招呼其他女眷：“娘，伯娘，拉着旁边那些灌木借借力，小心别被刺扎到。”
在她的提醒下，大家互相搀扶，艰难地、一点点地往上爬。阿木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队伍旁边，他没有伸手帮忙，但始终保持在苏晚晚一家附近，眼神锐利地观察着四周和那两个差役。
胡差役的目光在苏晚晚身上停顿了一瞬，这丫头，倒是比那些大人还沉得住气，有点意思。
好不容易爬上坡顶，所有人都累得几乎虚脱。回头望去，边城早已消失在视野，四周只有更加荒凉、更加广阔的天地，风吹过旷野，发出呜呜的啸声，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苍茫。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苏秀秀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原，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赵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地面哭嚎起来：“不走了！我不走了！打死我也不走了！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啊！”
她的哭闹让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涣散。
“闭嘴！”胡差役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喧哗，鞭子伺候。”
赵氏的哭嚎戛然而止，化为压抑的呜咽，她恐惧地看了一眼胡差役腰间的皮鞭，不敢再出声。
苏明远喘匀了气，走到胡差役马前，尽量恭敬地问：“胡爷，不知……不知还有多远？”
胡差役眯着眼看了看天色，淡淡道：“照你们这速度，至少还得走上三四个时辰。”
三四个时辰！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撑到都是问题。
“都起来，继续走。”胡差役不再多言，催动瘦马，当先而行。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苏家众人只能再次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跟上那两匹瘦马和两个冷漠的背影，走向那片名为“寒石”的、未知的苦难之地。
荒原的风更冷了，卷起的沙尘迷了人的眼。苏晚晚抹了把脸，将呛进嘴里的沙子吐掉。她看着走在前面，因为抬担架而背影微微佝偻的父亲和堂兄，看着互相搀扶、咬牙坚持的娘亲和大伯娘，看着被奶奶紧紧攥着小手、懵懂却努力迈步的小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干渴和身体的疲惫，目光投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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