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那个无人的拐角，仿佛一个被抽离出喧嚣世界的真空地带。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刚才在舞台上更加危险和暧昧的气息，混杂着独唱的悲伤，共舞的炽热，还有两颗再也无法隐藏的、剧烈的心跳。
沈砚终于抬起头，他看着她，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道歉？解释？质问？在刚才那场舞之后，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的情感障碍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难以开口，让他无法表达出内心万分之一的汹涌。他只能看着她，眼神里是无尽的悔意。
江墨吟也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追问，没有催促。她看懂了他眼中的挣扎与痛苦，也看懂了他此刻的无措。
她知道，他还没有准备好。这块被冰封了两辈子的顽石，刚刚才被敲开一道裂缝，不能再用更猛烈的力道去冲击，否则只会让他彻底缩回更深、更冷的壳里。
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柔，像晚风拂过湖面，瞬间缓和了凝重的气氛。
“沈砚，”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和温柔，“别怕。”
她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那只僵在身侧、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温度，一点点地温暖着他。
“今晚发生的一切，不是结束。”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说道，“这是我们之间，新的开始。”
没有逼问，没有索取承诺。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却又重如千钧的定义。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这句温柔的话语轻轻托住。那份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和无措，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安放的落脚点。
“走吧，”江墨吟拉着他的手，转身走向通往外面的安全出口，“我们离开这里。”
沈砚没有反抗，像一个被牵引的木偶，任由她带着自己，走出了那个喧嚣又令人窒息的后台，走进了九月微凉的、宁静的夜色里。
……
夜风带着桂花的甜香，吹散了身上的汗意和心头的燥热。
离开了大礼堂的范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喝彩，和他们两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江墨吟一直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那条最宽阔的林荫道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谁也没有说话，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走了很久，沈砚才感觉自己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他侧过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她没有再看他，只是安静地走着，晚风吹起她酒红色的长发，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微微发红的耳廓。
她明明是那个唱尽委屈、流干眼泪的人，此刻却反过来，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着他这个“情感障碍患者”的情绪。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心疼，再次涌上心头。
他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很沙哑，却异常清晰。
江墨吟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沈砚停下脚步，却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黑暗的湖面。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高三时……那个下雨的晚上，在公交站台……”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是他两辈子都想回避，却又始终无法释怀的心魔。今晚，他终于有勇气，将它暴露在她的面前。
“我那时候……对不起。”
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退缩，因为任何解释在她的奔赴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用这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三个字，来表达自己迟了两辈子的歉意。
听到这句话，江墨吟的眼眶，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热了。
但她没有哭。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脸上露出一个月光般温柔的笑容。
“沈砚，”她说，“你看着我。”
沈砚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让他无所遁形的、温柔的包容。
“对于那天晚上，我已经释怀了。”她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在抚平他内心的褶皱，“真的。如果不是那天的错过，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重逢。所以，我不怪你。”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不要再纠结了。”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谁都不要再回头看了，好不好？”
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许。
“从明天开始，我们都忘了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你是泽江大学艺术学院的新生沈砚，我是社会科学学院的新生江墨吟。我们一起上课，一起享受大学的多彩生活。”
“我们，重新开始。”
沈砚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温柔的、包容的、不带一丝阴霾的星光，心中那块压了两辈子的、名为“遗憾”的巨石，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击碎，彻底消散。
原来，他所执着的那些悔恨，在她这里，早已云淡风轻。
原来，他自以为的“救赎”，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压抑了太久的、带着哽咽的“好”。
得到他的回答，江墨吟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她松开他的手，转而俏皮地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
“那，晚安啦，沈砚同学。”她冲他眨了眨眼，转身，提着裙摆，像一只终于卸下所有重担的、轻盈的蝴蝶，跑向了不远处的女生宿舍楼。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宿舍楼门口。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还残留着她指尖温度和香气的手掌，然后缓缓握紧。
晚风吹过，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的味道。
他抬起头，看向头顶那轮皎洁的明月，和漫天的星辰。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明亮，如此的充满希望。
明天。
他很期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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