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铺着青毡的石桌旁，楚闻溪和几个心腹下人正围坐着，笨拙地拿着小剪刀和红纸，学着剪窗花。偶尔有人剪坏了一个，发出极轻的懊恼声或压抑的低笑声，气氛安宁得近乎慵懒。
楚枫悄无声息地走来，将一只素雅的白玉壶放在楚洛书手边的小几上，壶口热气氤氲，散发出一种清冷独特的梅香，混合着茶叶的醇厚。
楚洛书并未睁眼，只鼻翼微动，轻声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月牙儿她们扫的梅上雪沏的？”
楚枫躬身，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旁边的小女娃：“回少爷，是。她们天不亮就去了，专拣那半开红梅芯里的积雪，用玉扫帚轻轻扫下，拿细纱滤了三四遍，才得了这么一小瓮，两个丫头回来时，裤脚鞋子都湿透了，冻得直哆嗦。”
楚洛书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不过是口水，倒难为她们这般赤诚用心。”
“少爷喜欢，便是她们的造化，也是这雪水的造化。”楚枫垂眸道。
“今年的雪，快到头了。”楚洛书缓缓睁眼，望着檐外又开始零星飘落的雪花，眼神有些悠远，“这水，且好好收着。待回府后，寻个上好的陶瓮密封了，埋在……埋在我院子那棵老凤凰花树下吧。”
楚枫点头：“是，小的记下了。”
翌日，天未明
死亡的阴影，比冬日黎明更加冰冷沉重，骤然扼住了帝都的咽喉。
一夜之间，锣鼓喧天、推杯换盏的年节喧嚣，被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痛苦的呻吟和绝望的哭嚎彻底取代。
高热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燎遍全城，呕吐物和咳出的鲜血玷污了家家户户的门槛。药铺被惊慌的人群挤塌，大夫们满面愁容，束手无策，而棺材铺的老板却忙得脚不沾地，棺木价格一夜飞涨。满城缟素，哭声震天，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吞噬着人心。
人们像疯了一样涌向城门，想要逃离这座突然变成炼狱的城池，却只见城门早已被全身披甲、面覆黑巾的兵士死死封锁，刀枪出鞘，寒光凛冽，箭垛上弓弦紧绷，对准了城下的百姓。绝望的哀嚎在冰冷的城墙下回荡，最终只能化作更深的恐惧，退回这座巨大的死亡囚笼。
皇宫深处，沉重的宫门也未能隔绝城中的惨状。萧远面色铁青，猛地将手中一叠紧急奏报狠狠砸在龙案上，笔墨纸砚溅落一地。太医院院首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上，浑身筛糠般颤抖，冷汗浸透了厚重的朝服。
城郊别庄，前厅
林景轩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穿过了重重封锁，出现在了这里，他脸上惯常的嬉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惊悸，华贵的锦袍上甚至沾着些许泥泞和折痕。
楚闻溪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佩剑，目光锐利如鹰隼，上下审视着他：“城门已闭，严禁出入。林公子，你是如何出来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林景轩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闪烁：“山人自有妙计。封城令是不让平民百姓乱窜，可总有些……特殊的渠道，能递出点消息，或者……活人。”他话中有话，却显然不愿深谈，目光急切地扫向厅内，似乎在寻找什么。
正说着，楚洛书缓步从内间走出，他依旧穿着素色的常服，外面松松罩了件青灰色鹤氅，神色平静，仿佛城外那场浩劫与他无关。
林景轩一见他，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几步冲上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急声问道：“哥！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出大事？你之前让楚枫紧急送给我的那瓶药……”
楚洛书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径自走到主位坐下，楚枫无声地递上一杯新沏的热茶，他接过，指尖感受着白瓷杯壁传来的温热，这才抬眼看向林景轩，语气平淡无波：“不知。”
“不知？”林放几乎要跳起来，声音因急切而拔高，“那你给我那味道古怪、涩得舌头发麻的避毒丹干嘛？还千叮万嘱让我务必即刻服下！”
“路过城外枯荣寺时，住持老和尚给的。”楚洛书吹开茶沫，浅啜一口，动作从容不迫：“说是能避瘴气邪祟，只是味道不佳。我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分了你一些。”他放下茶盏，看向林景轩：“这回答，可还满意？”
林景轩：“……”
他胸腔起伏，有一种被当成试药兽猴耍了的憋闷感，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他狠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变得沉重而沙哑：“楚哥，城里……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会这么快？这么…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楚洛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转眸，望向窗外京城的方向，尽管相隔甚远，仿佛也能听到那穿透云霄的悲鸣。他双眸微微眯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是了然，是沉重，或许还有一丝冰冷的愤怒。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是……鼠疫。”
话音落下的瞬间，“咔嚓”一声清脆裂响！他手中那只质地上乘的白瓷茶杯，竟被生生捏碎！滚烫的茶汤混着瞬间涌出的鲜红血珠，从他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迅速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一大片惊心动魄的红褐色污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厅内所有人都惊得愣住了。
楚闻溪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骤变，猛地扑过去抓住兄长的手腕：“兄长！”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心痛。他看着那深深嵌入手心皮肉里的锋利瓷片，急声厉喝：“大夫！快传大夫！！”
林景轩也傻了，脑子一片空白。他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掏出好几个小巧的玉瓷瓶和一个绣着平安符的精致荷包，手忙脚乱地递过去：“这、这个！绿色瓶子里是消毒清创的药水，白色瓶子是极品金疮药！还有这个，里面是干净棉签！快！快给他清洗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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