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一旁的孙太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上前一步，解释道：
“陛下，太后娘娘，如此便说得通了。
婴孩脏腑娇弱，脾胃未坚，全赖母乳滋养方能茁壮。
乳母若饮食不节，譬如过食肥甘厚味，或生冷发物，易致食滞中焦，郁而化热。
或其自身偶感微邪未愈，未能及时调理，其乳汁之性味便会随之偏颇。
或生内热，或带滞气。
小皇子连食此乳，体内先积食火，恰逢春日风气浮动，偶感外界风寒，内外两邪相搏，正气奋起抗争。
故而高热骤起，来势如此汹汹。
此症，究其根源，实乃乳母疏忽，饮食不谨所致。
万幸发现尚早，皇子根基原本厚实，老臣即刻开一副清热解表、消食导滞的温和汤剂，再辅以精心养护。
不出三五日，皇子便可痊愈了。”
顾聿修听完，面色沉凝，但眼中的厉色稍缓。
既然非是毒物所害，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沉声道：
既已查明缘由，孙太医便速去斟酌用药，仔细煎来！
温珞柠虽大半心神都系在怀中的儿子身上，却也分神仔细听着方才的问话。
乳母何氏是她当初千挑万选出来的。
身家清白，性情稳重，一直以来将小皇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对何氏本是颇为信任的。
但听闻此事竟牵扯到她那位在翠微宫当差的远房侄女，温珞柠心头不禁慢慢漫上一层寒意。
她眉毛微微一掀，目光锐利地看向跪伏于地的何氏，追问道：
“你那位远房侄女，是因何机缘得以进宫？又是走了哪一宫的门路，在何处当差？”
何氏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地一一回道：
“回婕妤小主，奴婢那侄女，名唤绿怡，如今……如今是在翠微宫当差，是服侍在静婉仪身边的洒扫宫女。
前几日她来寻奴婢，言语间颇多奉承。
说奴婢如今能照顾二皇子，是极大的体面……
还曾央求奴婢，看能否将她设法调到仁寿宫来当差，说是哪怕做个粗使宫女也好。
奴婢知仁寿宫规矩严谨，不敢徇私，当时便一口回绝了她。
只是她三番五次来找奴婢，奴婢这才没管住自己......”
“翠微宫？静婉仪？”
顾聿修眸光一凛，寒意迸现，立刻唤来李综全：
“立刻去给朕查！那个叫绿怡的宫女，近日所有行踪，与静婉仪的关联。
一五一十，都给朕查清楚！
“嗻！”
李综全躬身领命，立刻带着两个小太监退下，自去严密查探。
孙太医见状，心知此事已绝非单纯的医案，恐怕牵扯后宫阴私，便愈发谨慎地垂下头，专注于斟酌药方。
吩咐徒儿准备药材等事宜，不敢再多言半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综全便去而复返，已然查到了关键线索。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奴才查问清楚了。
那坛醉蟹，确实是宫女绿怡，前两日托相熟的小太监带入宫中，转交给何氏的。
但并非如绿怡所言是何氏娘家所送，而是……而是静婉仪前几日赏赐给手下宫人的节礼之一。
绿怡自己没舍得吃，特意拿来孝敬其姑姑何氏。
奴才已核查过翠微宫近期的用度记录，静婉仪确于几日前，以赏赐宫人、体恤下情为由，从御膳房支取过一批时令鲜货。
其中……便有一坛子醉蟹。”
虽然目前尚无直接证据表明，静婉仪是蓄意授意绿怡将此物转给皇子乳母，但这层层关联、巧合的时间点，已足够在陛下和太后心中种下深深的怀疑。
尤其是那醉蟹乃赏赐之物，经由其宫女之手，最终影响了皇子健康。
这本身就已犯了大忌。
温珞柠听完李综全的禀报，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她立时联想到数日前与静婉仪在上林苑不愉快的言语冲突，对方怨毒的眼神还在眼前，她抬起泪眼，恨恨说着：
“陛下，静婉仪对嫔妾心存不满已久，嫔妾自知。
可她若有怨气，大可冲着嫔妾来，嫔妾自问行事磊落，无惧与她理论！
可承渊……承渊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何其无辜？
她怎能……怎能忍心将手段使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身上……”
这话火上浇油，顾聿修眼中随即便出现滔天怒意。
他看向太后，语气森然：
“母后，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方能肃清宫闱？”
太后一直闭目捻着佛珠，此刻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与冷厉：
“皇帝，事涉皇嗣，非同小可。
静婉仪以赏赐为名，将醉蟹这等发物赐予宫人是真，其宫女绿怡借机转赠皇子乳母何氏是真。
何氏食蟹不慎，致使乳汁有变，间接导致二皇子病痛亦是真。
这一环扣一环，看似各有缘由，若全然归为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即便最终查无实据，证明非她王氏直接授意行此阴损之事，她也难逃御下不严、纵容包庇、失察失职之责！
更何况……琅琊王家……”
太后停了停，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殿中几人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
琅琊王家在瑾妃病体沉疴之时，急急将次女王令婉送入宫中，所抱持的是何等心思，众人心知肚明。
如今静婉仪眼见恩宠无望，又因前事与得宠的温婕妤结怨。
是否会铤而走险，行此一石二鸟之计？
太后的未尽之语，已然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更深层的动机。
顾聿修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厉声下令：
“传朕口谕，静婉仪王氏，身为宫嫔，不思修身养德，反致御下不严，纵容近侍行为不端，间接危及皇嗣安康！
即日起，降为正六品贵人，禁足于翠微宫偏殿。
无朕手谕，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其宫中一应份例用度减半供给，让静贵人好好在宫中静思己过，涤荡心性。
翠微宫所有涉事宫人，无论品级全部锁拿，押送慎刑司严加审讯。
宫女绿怡，行为不检，直接驱逐出宫，永不许再入内庭。
至于乳母何氏......疏忽职守，罪责难逃，赐死！”
李综全浑身一凛。
知道陛下这是动了真怒，连忙躬身退下，亲自去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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