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北狄军阵中号角长鸣。三千“铁浮屠”重甲步兵排成紧密方阵，踏着令大地震颤的步伐，开始向苍狼关西侧缺口推进。他们全身覆盖在厚重的铁甲之下，只露双眼，手持长柄战斧或重锤，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寻常箭矢射在甲上，只溅起几点火星便弹开。
在他们身后，数万北狄骑兵开始向两侧展开，准备在缺口被撕开后冲入。投石机再次抛射猛火油罐，试图在缺口附近制造火海，隔绝守军增援。
城墙上，秦羽裹着厚毯，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锐利如鹰。他看着缓缓逼近的“铁浮屠”，脑中飞快思索。硬拼绝无胜算，必须用智。
“徐将军，”他声音虚弱却清晰，“还记得关内地下，那些废弃的引水暗渠吗？”
徐猛一怔：“记得，但大多堵塞或坍塌……”
“缺口下方，是否有一段尚存？且地势略低？”秦羽追问。
徐猛立刻明白秦羽的意图，眼睛一亮：“有！西缺口内侧下方约十丈处，确实有一段旧暗渠，因当年改建排水而废弃，但渠体尚存，出口在关外三里的一处干河床！”
“立刻派人，将库存的所有火油、硝石、硫磺，尽可能多地填入那段暗渠！在渠内设置延时引信，出口处用碎石虚掩，留出喷发空隙！”秦羽语速加快，“‘铁浮屠’铠甲厚重，行动迟缓，必从缺口正面强攻。待其前锋进入缺口，中军拥挤于缺口前时，引爆暗渠！”
“可……暗渠出口在关外三里，爆炸火焰如何能伤及关前之敌？”徐猛疑惑。
“不要火焰，要的是地裂和浓烟！”秦羽咳了两声，“大量火油硝石在密闭地下引爆，会产生剧震和大量有毒浓烟，顺着地势和风向……关前正是下风口！浓烟可遮敌视线，扰乱阵型，更重要的是，震动可能再次引发本就脆弱的地基塌陷，哪怕只是小范围，也足以打乱‘铁浮屠’的推进节奏！为我军争取用滚木礌石、沸水金汁从两侧城墙攻击其后队的机会！”
徐猛恍然，顿时振奋：“末将立刻去办！”他转身飞奔下城，亲自带工兵营行动。
时间紧迫。在“铁浮屠”推进到关前三百步时，暗渠填药工作仓促完成。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敌军进入预定区域。
秦羽紧盯着下方。冷汗浸透了他的绷带，不仅是伤痛，更是巨大的压力。此计若成，可暂解燃眉之急；若败，则关破人亡。
“铁浮屠”如预期般，无视两侧城墙上的袭扰，直扑缺口。前锋重甲兵开始攀爬堆积的障碍物，向缺口内涌入。后续部队在缺口外越聚越多，阵型密集。
“就是现在！”秦羽对身边旗手嘶声道。
旗手猛地挥动红色令旗！
关内某处隐蔽角落，工兵点燃了长长的引信。火星沿着地道急速窜向关外！
数息之后——
“轰隆隆隆——！！！”
沉闷如地龙翻身的巨响，从关外干河床方向传来！紧接着，大地剧烈摇晃，不是之前那种持续的震动，而是猛烈的、短促的、来自特定方向的冲击！关前地面骤然开裂数道缝隙，虽然没有大面积塌陷，但足以让密集站立的“铁浮屠”阵脚大乱，不少士兵因地面不稳而踉跄摔倒，厚重铠甲反而成了累赘。
几乎同时，大量浓黑、刺鼻、带着硫磺恶臭的烟雾，如同喷发的火山灰，从干河床的伪装出口以及关前地面的新裂缝中汹涌喷出！顺着北风，瞬间笼罩了缺口前的大片区域！
“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看不见了！”
“地又动了！稳住！”
北狄军阵中一片混乱。浓烟遮蔽视线，刺激性气味令人窒息流泪，地面的晃动和裂缝更增添了恐慌。“铁浮屠”推进骤然停滞，阵型散乱。
“放！”
城墙上，徐猛嘶声怒吼。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粪便、毒药混合物）以及专门准备的、用于对付重甲的大桶火油，从缺口两侧的城墙上倾泻而下！目标正是那些在浓烟中混乱、行动迟缓的“铁浮屠”后队和侧翼！
火油浇在铁甲上，随即火箭射下，顿时燃起一片！铁甲导热极快，内部的士兵被烫得惨叫，阵型彻底崩溃。滚木礌石砸倒一片，沸金汁更是无孔不入，从盔甲缝隙渗入，造成惨烈伤亡。
“骑兵！压上！冲散他们两侧的轻步兵！”徐猛抓住战机，下令关内仅存的数百骑兵从预留的侧门冲出，突击因“铁浮屠”受阻而暴露两翼的北狄轻步兵。
北狄指挥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前锋受挫，中军混乱，侧翼遭袭，一时间竟有些指挥失措。
云阳子在后方高坡上看到这一幕，脸色阴沉：“又是秦羽！”他一眼就看出这绝非徐猛风格。“传令，让‘铁浮屠’后撤重整！两翼骑兵向前，驱散那些苍蝇！投石机集中轰击缺口两侧城墙，压制守军！”
北狄军令旗变动，训练有素的军队开始调整。但这一番混乱，已为苍狼关争取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守军士气大振。
然而，秦羽心中并无多少喜意。暗渠只能用一次，库存的火油硝石也已耗尽。此计虽暂退敌军，但并未造成决定性杀伤，北狄主力仍在，关墙缺口依旧脆弱。
果然，北狄军稍作整顿后，攻势再起。这次他们学乖了，不再一味强冲缺口，而是以骑兵和步兵配合，多点试探进攻，消耗守军兵力精力。战斗再次陷入残酷的拉锯。守军伤亡持续增加，箭矢滚木迅速消耗。
午后，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派往京城求援的快马带回消息：京城亦不安稳，赵恒病情反复，朝中因太后、李崇之事暗流汹涌，苏月娥能调动的援军有限，且最快也需五日才能赶到苍狼关。
五日……以关内现状，能撑过明日已是万幸。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关城。
秦羽被抬下城墙，回到医署。他失血过多，又强撑精神，已近油尽灯枯。青鸾默默为他更换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的绷带。
“青鸾姑娘，”秦羽忽然开口，声音微弱，“若关破……请你务必带着那瓶母蛊心血，想办法回京城，交给苏月娥。告诉她……秦羽无能，有负所托……但请她，务必救婉清。”
青鸾手一顿，低声道：“国公莫说丧气话。关还在，人在。”
秦羽惨然一笑，不再言语，闭目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异常的喧哗惊醒。不是厮杀声，更像是……关内传来的、带着惊讶和些许希望的嘈杂。
“怎么回事？”他问守在旁边的青鸾。
青鸾侧耳倾听，脸上也露出疑惑：“好像……是南门方向？有人在叫喊……‘援军’？”
援军？怎么可能？京城援军最快也要五日后！
就在这时，徐猛满脸激动、甚至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冲了进来：“国公！国公！援军！真的是援军！从南边来的！已经到了关外！”
秦羽挣扎着被扶起：“哪来的援军？多少人？打的什么旗号？”
“人数不多，约三千轻骑！但……但打的是‘赵’字旗和‘北境边军’旗！为首的是……”徐猛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是……是李琰！还有……还有北境几位原本被调走或‘失踪’的将领！”
李琰？！还有北境边军？
秦羽心头剧震。李琰不是应该在京城，或者……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带来了北境边军？那些将领不是被李崇或云阳子排挤走了吗？
“快！扶我上城！”秦羽急道。
南门城墙上，秦羽看到了关外那支风尘仆仆却杀气腾腾的骑兵。为首一骑，正是李琰。他一身戎装，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眼神坚定。他身边，是几名秦羽熟悉的面孔——都是曾并肩作战、后被调离北境的骁将！
李琰也看到了城墙上的秦羽，他高举马鞭，大声喊道：“秦国公！徐将军！开城门！我等奉密旨，前来增援苍狼关！北狄阴谋，已被陛下与苏将军洞悉！陛下有旨，边军各部，凡见李琰与虎符，皆听调遣！我等已沿途收拢三部边军精锐，星夜来援！”
密旨？虎符？陛下洞悉？
秦羽心中疑窦丛生，但此刻关城危在旦夕，任何援军都是救命稻草。而且李琰身边那些将领，确实是可信之人。
“徐将军，你怎么看？”秦羽低声问。
徐猛仔细辨认着关下将领和士兵的装束、旗号，以及那种久经沙场的彪悍气息，点了点头：“是北境边军无疑，那几个将领我认识，做不得假。至于李琰……”他犹豫了一下，“他手持的虎符，似乎是真的。”
“开城门，放他们进来。”秦羽决断道，“但让李琰和主要将领先上城，部队在瓮城暂驻，详加盘查。”
“是！”
南门缓缓打开。李琰率几名将领入关，快步登上城墙。见到秦羽惨状，李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单膝跪地：“国公，末将来迟，让您受苦了！”
“李公子请起。”秦羽示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何来的密旨？你又如何能调动边军？”
李琰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和半枚虎符：“陛下在昏迷前，曾秘密召见苏将军与我，预感到北境可能有变，留下密旨与半枚虎符，嘱托若京城有变或北境告急，而朝廷中枢受阻时，可由苏将军与我持之，调动可信边军应急。另外半枚虎符，在苏将军处。”
他继续道：“京城变故后，苏将军坐镇中枢，我则按陛下预授之策，秘密离京，北上联络被排挤或暗中潜伏的北境忠勇将领。幸得几位将军深明大义，迅速集结部众。途中接到苍狼关危急消息，便日夜兼程赶来！”
秦羽接过密旨和虎符细看，绢帛上的字迹和印玺，确似赵恒手笔。虎符也对得上。逻辑上似乎说得通，赵恒或许真有后手安排。但……这一切太巧了。李琰此人，心思深沉难测。
“李公子，关外云阳子引动地脉，关墙破损严重，敌军势大，即便加上你这三千轻骑，恐也难以久守。”秦羽试探道。
李琰正色道：“国公，我等带来的不只是三千骑。还有这个——”他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粗糙的地图，铺在地上，“这是云阳子在北境几处秘密布置、用以引动或扰乱地脉的辅助法坛位置！是家父……是李崇早年暗中记录，被我找到的。其中一处，就在苍狼关西北五十里外的‘黑风谷’！摧毁那里，或许能进一步削弱甚至暂时瘫痪云阳子对地脉的影响，为我军争取修复关墙的时间！”
秦羽与徐猛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亮光。若真能摧毁一处关键法坛，无疑能大大减轻压力。
“黑风谷……”徐猛沉吟，“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即便知道位置，如何摧毁？派兵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且会打草惊蛇。”
李琰指向地图上一处标记：“有一条鲜为人知的采药秘径，可绕到黑风谷侧后方悬崖之上。人数不需多，但需精锐死士，携带足够火药，从上方突袭，炸毁法坛核心即可。我愿亲自带队前往！”
秦羽看着李琰坚定的眼神，心中疑虑未消，但此刻局势，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需要多少人？何时出发？”秦羽问。
“五十精锐，今夜子时出发，黎明前可抵达，天明时分动手。需最猛烈的火药。”李琰道。
秦羽沉默片刻，看向徐猛：“徐将军，你挑选五十名最可靠、最悍勇的弟兄，备足火药，交由李公子指挥。”
“国公！”徐猛有些担心。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秦羽缓缓道，“李公子，此事关乎关城存亡，万千将士性命。望你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将士信任。”
李琰肃然抱拳：“李琰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若事不成，提头来见！”
当夜，子时，五十名死士在李琰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出关，没入黑暗。
秦羽躺在医署，无法入眠。李琰的出现，是绝境中的曙光，还是另一重迷雾的开端？
黑风谷之行，能否成功？
而远方京城，婉清枕下的玉佩，画后的匙孔，又到底隐藏着什么？
夜色深沉，关外北狄大营依旧篝火通明。云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关内的异动，派出了更多游骑哨探。
风暴，尚未停歇。真正的博弈，或许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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