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说服沈清嘉在此处住上两日，沈玉蓉还派人拿了许多东西跟小石头一同回食肆。
小石头临走前记的陶妈妈的交代，等到许清嘉的亲口确认，他这才放下心来回了食肆。
一个下午，许清嘉跟沈玉蓉聊了许多，关于母亲从前的事情，关于她跟母亲的情谊，关于她们跟父亲的渊源。
“阿念，你要知道，你的阿娘真的很爱你，她离开你是不得已的……”
沈玉蓉轻轻帮许清嘉梳理着那头乌黑的长发，“当年她怀着你的时候，身子本就弱，却总爱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绣着小衣裳，一边跟肚子里的你说话。”
她一边追忆着那些细碎的时光，嘴角便不自觉地漾起温柔的笑意，“你阿爹那时候每次从军营回来，不管多晚多累，总要先到你母亲院里，隔着肚子听你踢腾的动静，然后笨手笨脚地学着给你母亲剥橘子，汁水流了满手也不在意。”
沈玉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指尖在许清嘉发间轻轻停顿，仿佛还能触到当年婉娘坐在窗前梳发时，发梢带着的阳光暖意。
她望着铜镜里许清嘉与婉娘如出一辙的侧脸，眼眶又悄悄红了，“你是带着他们的爱意与期盼来到这世上的，所以孩子，不要怪他们……”
许清嘉垂眸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鼻尖微微发酸，却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即将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她轻轻握住沈玉蓉正在为她梳发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感到一丝安定，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姨母，我从未怪过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有苦衷的，能知道他们曾那样期盼我的到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姨母……”许清嘉顿了顿，长呼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我阿娘当年离去是为了七皇子对吗？”
闻言，沈玉蓉大惊手中的桃木梳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妆台上，断齿的梳齿在镜面映出细碎的裂痕。
她猛地转身，眼中的慈爱瞬间被惊惶取代，指尖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你……你如何得知此事？”
许清嘉望着她骤然失色的面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原来方才沈玉蓉讲述往事时，刻意避开的那段宫宴之后的日子，果然与那位传闻中早夭的七皇子有关。
她垂眸看着交叠在膝头的双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前往怀安城时，我的师公曾将父亲的遗物交与我，其中里面就有一封书信，是母亲亲手所写，里面不只是将我托付给父亲，也隐约听到了一些当年之事。”
沈玉蓉听到这里，脸色愈发苍白，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七皇子……唉，那本是一段不该被提及的往事。”
“当年皇贵妃娘娘在宫中腹背受敌，七皇子曾多次险些丧命，为了能够护七皇子周全，皇贵妃娘娘与你阿娘暗中筹谋，决定将七皇子送出宫避祸。你阿娘自请担此重任，她深知前路凶险，却为了报答皇贵妃娘娘的恩情，也为了护住那无辜的稚子，毅然踏上了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听到这里，许清嘉激动的拉住沈玉蓉的手：“那姨母，阿娘会不会还活着？她当年送七皇子离宫后，是否找到了安身之所？”
沈玉蓉看着她眼中燃起的光亮，心中又是一痛，轻轻摇了摇头：“当年皇后娘娘曾派人一路追查，你母亲与七皇子被围困在成交量破庙，最后是被大火活活吞噬而死的……”
许清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方才眼中燃起的光亮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若非身后的廊柱支撑，几乎要瘫倒在地。
沈玉蓉轻轻拍着她的背，此时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己的好姐妹，她没能护住，皇贵妃娘娘临死前的嘱咐她没能做到，就连小皇子，她也没能护得周全。
这些年她守着国公府，看似风光，实则夜夜难眠，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婉娘，亏欠了皇贵妃娘娘。
待到许清嘉恢复过神来，窗外的天色已悄然暗了下来。
沈玉蓉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更是酸涩，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用无声的陪伴给予她力量。
“夫人，晚膳已经备好了。”
门外丫鬟的声音轻柔地响起，打断了屋内凝重的气氛。
沈玉蓉回过神，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轻轻拍了拍许清嘉的手背：“是啊，时辰不早了，先用些晚膳吧。不管心里多乱，身子总要顾着。”
膳厅里，早就摆好了精致的白玉餐具，每一件都透着温润的光泽。
中央的红泥暖炉上，铜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里面盛着精心熬制的鸡汤，金黄的油花在汤面上轻轻浮动，散发出醇厚诱人的香气。
周围错落摆放着十余碟配菜，翠绿的时蔬、切得薄如蝉翼的牛羊肉片。
还有许清嘉熟悉的江南点心——桂花糕和杏仁酥，每一样都码放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沈玉蓉拉着许清嘉在主位旁坐下，亲自为她盛了一碗鸡汤，“尝尝看。”
许清嘉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暖意顺着碗壁传到指尖，驱散了些许指尖的冰凉。
她低头看着碗中清亮的汤色，漂浮着几粒圆润的枸杞和红枣，香气随着热气袅袅升起，带着熟悉的醇厚与甘甜，竟与记忆中养父许远山偶尔为她熬制的鸡汤有几分相似。
她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熨贴着发紧的胸口，眼眶却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热意。
沈玉蓉看着着满桌的菜肴，心中百感交集：“这锅子是当年我、你母亲还有许大哥年少时常吃的，当年许大哥每到冬日里便会准备这样的暖锅。
只是那时侯我们家中都十分贫寒，用的是粗陶土锅，配菜也不过是些寻常的白菜豆腐，可围坐在一起时，那热乎劲儿却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让人心里踏实。”
她夹起一片切得极薄的牛肉，在滚汤里轻轻一涮，“你母亲从前最爱吃这个部位的肉，说嫩得入口即化，每次许大哥都会把盘子里的大半都夹给她，自己则啃着啃不动的牛筋，还乐呵呵地说有嚼劲。”
许清嘉听着这些从未听过的细节，她看着手里的鸡汤，仿佛看见了他们三人年少时在一起围坐在粗陶土锅旁的模样。
沈玉蓉有些感慨道：“如今日子好了，锅子换成了上好的紫铜，菜色也丰富了，可我总觉得，少了当年那份纯粹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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