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爱国被赵昊这么一问，脸上刚浮现的笑容又垮了下去。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证明递给赵昊，转身走回屋里，一屁股坐回板凳上，拿起那熄灭的烟杆，又开始往里填烟丝。
“唉，还不是为了后山那块破地……”
旁边那个戴眼镜的会计接过话头，满脸的愁云：“赵知青你现在也不是外人，跟你说说也无妨。”
“咱村穷，地也贫，大伙儿就指着那几亩薄田过活。这不分产到户了，都想着能多刨点食儿，可路子就这么一条，能有啥大指望？我们就寻思着，看能不能把后山那片荒坡给利用起来。”
“可那地方，你也知道，全是石头跟酸土，种啥啥不活，白费力气。”另一个生产队长瓮声瓮气地补充道，顺手把一根快烧到手的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压抑沉闷的状态。
赵昊听着，心里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他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很好，只是微微皱着眉，露出一副“我也觉得这事难办”的同情模样。
沉吟了片刻，赵昊才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试探性地开口：“村长，各位叔伯，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钟爱国抬起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有啥话就说，都这时候了，还讲究那些干啥。”
赵昊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然后，他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村长，那块地，村里愿意往外租不？”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瞬间僵住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要是价钱合适，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
“……”
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会计的眼镜滑到了鼻尖，忘了去扶。
那个生产队长刚塞进嘴里的烟卷，“啪嗒”一下掉在了裤子上，烫出了个小洞他都浑然不觉。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赵昊。
这小子，疯了？
那块连村里几代人都没辙的废地，他一个城里来的知青，竟然说要考虑考虑？拿去干啥？在上面打滚玩吗？
钟爱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猛地掐灭了手里的烟，死死地盯着赵昊，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赵昊，你……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赵昊笑了笑，神色坦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说，我想租后山那块荒地。当然了，我也是想为村里出份力，看不得大伙儿都跟着发愁。”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事儿风险大，投入也大，要是条件方面太苛刻，那我可就真没辙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想为村里做贡献的高姿态，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留足了谈判的余地。
钟爱国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了一股精光！
他不管赵昊是疯了还是傻了，也不管他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赵昊是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来试试”的人！
这就够了！
“不苛刻！绝对不苛刻！”
钟爱国激动地一拍大腿，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因为兴奋而舒展开，“赵昊兄弟，只要你真有心，敢接这个烫手山芋，条件的事，咱都好商量！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屋里其他几个干部也回过神来，虽然心里还是犯嘀咕，但脸上的愁容却实实在在地散去了不少。
不管成不成，这总算是个盼头啊！
“对对对，赵昊兄弟有魄力！”
“这事要是真能成，你就是咱莽村的大功臣！”
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
赵昊见火候差不多了，便笑着摆了摆手：“那行，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今天从镇上回来，卖了猪肉，换了钱，咱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具体的章程。”
“好！好！一言为定！”钟爱国高兴得连连点头。
几个村干部也纷纷起身，热情地把赵昊送到门口，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赵昊兄弟，路上慢点！”
“祝你顺利，这肉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告别了热情的村干部，赵昊扛起那袋沉甸甸的猪肉，大步流星地朝着村口走去。
去镇上的路不好走，得搭村里那辆不知摇了多少年的牛车。
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一座充满了年代气息的小镇终于出现在眼前。
青砖灰瓦的低矮平房，墙上刷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巨大标语，字迹已经有些斑驳。
街道是土路，被来往的自行车和行人压得还算平整。
街上的人们，大多穿着蓝色、灰色的“的确良”或者粗布衣裳，脸上带着一种朴素而又鲜活的生机。
空气里混杂着煤烟、尘土和各种小吃摊的香气，构成了这个时代独有的人间烟火味。
赵昊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既新奇又感慨。
他没多耽搁，径直朝着镇子中心最气派的那栋二层小楼走去——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赵昊扛着个大麻袋一进去，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找到肉食柜台，一个穿着白大褂，态度有些爱答不理的中年女售货员瞥了他一眼：“干啥的？”
赵昊把麻袋往地上一放，露出一角新鲜的猪肉，同时把村里开的证明递了过去：“同志，卖点野猪肉。”
那售货员本来还一脸不耐烦，可看到那盖着鲜红公章的证明，态度立马就缓和了不少。
她又探头看了看麻袋里的肉，确实是整块的好肉，不由得有些惊讶。
“行，不过我们要不了那么多，百来斤吧，六毛一斤，称吧。”
这个年代，家猪肉紧俏，要肉票，价格也高，七毛到九毛不等。
野猪肉不要票，但口感柴一些，所以便宜点。
赵昊也不计较，点头同意。
在售货员和周围人惊奇的目光中，一块块猪肉被搬上大案秤。
“一百零六斤四两，给你算一百零六斤，一共是六十三块六毛。”
售货员麻利地打着算盘，又数出了一沓大小不一的钞票递给赵昊。
赵昊接过钱，道了声谢，又把麻袋里剩下的一百来斤肉重新扛上肩。
他转身又去了不远处的国营饭店。
这里的后厨采购，见了好东西更是爽快，有村里的证明，剩下的肉很快就以同样的价格成交，又到手六十多块。
两拨操作下来，赵昊揣着总共一百三十多块的巨款，走出了国营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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