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像一阵寒风般来了又走，虽然没有立刻得出明确的结论，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秋粮入库后，田野彻底沉寂下来，进入了冬藏的季节。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土层开始封冻，万物敛藏生机。
夜校的课程并未因冬季和外部压力而停止。教室中央盘起的小灶烧得旺旺的，驱散着寒意。学员们裹着厚棉衣，呵着白气，学习的热情却并未减退。经历了调查组的风波，大家反而更加珍惜这个能学到真本事的地方。
林枫调整了教学重心。减少了对新工具、新改进的讲解，转而更加系统地梳理已经推广开的技术背后的原理，强化安全生产和规范操作的培训。他带着提高班的学员，将过去一年所有改良项目的设计草图、试验数据、使用反馈进行归档整理，装订成册。
“这些都是我们的根基，”林枫对王铁柱等人说，“无论外面怎么说，我们自己心里要有一本明账。这些东西，不仅是为了应对检查，更是为了我们自己能看得更远，走得更稳。”
王铁柱看着那一摞摞整理好的资料，黝黑的脸上露出感慨：“林工，以前俺们就知道闷头干，干了啥，为啥这么干，好多都说不清道不明。现在这么一归整，心里头竟亮堂了不少！”
苏念卿也更加忙碌。她不仅要负责基础班的教学，还要协助林枫整理大量的文字资料。她的字写得越发工整娟秀，对技术术语的理解也日益精进。晚上，两人常常在灯下工作到深夜，一个撰写、核对，一个抄录、整理。有时为了一个数据或一个表述，会低声讨论许久。
“这里，‘显着提升’是不是改成‘有效提升’更合适？”苏念卿指着报告中的一处，轻声提出建议，“‘显着’听起来有点绝对，用‘有效’更留有余地，也符合我们一直强调的务实。”
林枫仔细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个词用得好。”他提笔修改，心中为她的成长感到欣慰。她不再仅仅是生活的伴侣和工作的助手，更是可以和他进行思想碰撞的同行者。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炉火噼啪。在这方温暖的天地里，压力和纷扰似乎被暂时隔绝。工作的间隙，林枫会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往炉膛里添根柴。苏念卿则会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或者将烤在炉边、已经变得软糯香甜的红薯剥开，分一半给他。
“等开春了，有什么新打算吗？”一天晚上，苏念卿一边缝着一副厚厚的棉手套，一边轻声问道。她知道，林枫绝不会因为压力就停止前进的脚步。
林枫拨弄着炉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沉思的脸庞。“有几点想法，”他缓缓开口，“第一，手册要继续完善，特别是青石峪那种因地制宜的经验，要补充进去。第二，提高班可以尝试引入更基础的机械制图和力学计算，光会修还不够，要慢慢学着懂设计。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我想试着弄一个小型的、可移动的示范展示板，把我们的主要成果用最直观的方式展示出来，配上数据和图片。以后不管是去其他地方交流，还是……应对类似这次的‘调研’，都能让人一目了然。”
他的思路清晰，目光并未因眼前的困难而变得短浅，反而在沉淀中规划着更远的未来。
苏念卿认真地听着，手中的针线慢了下来。“展示板这个想法好，”她眼睛微亮，“就像省城科技馆里那些展板一样，只不过我们的更小，更贴近咱们这儿的情况。里面的图和说明，我可以帮忙弄。”
“嗯，”林枫转过头，看着她被炉火烘得暖融融的脸颊，眼神柔和，“少不了你帮忙。”
炉火安静地燃烧着，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冬藏的季节，不仅是土地的休憩，也是思想和力量的沉淀。外部的压力如同严冬，能冻结浅薄的溪流，却无法阻挡深植于大地、不断汲取养分的根系向下扎根，默默积蓄着来年破土而出的力量。林枫和苏念卿，在这炉火旁，用严谨的工作和相互的扶持，共同绘制着未来的蓝图，静待春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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