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开班第一天，地区农业局的礼堂座无虚席。来自全区各个县市的技术员、合作社骨干、农机站代表，足足两三百人，将长椅坐得满满当当。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汗水和一种期待的躁动。前排就坐的，还有地区农业局的领导和几位神情严肃的老专家。
苏念卿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这是林枫特意为她争取的，方便她协助演示和观察反应。她的手心有些汗湿，紧紧攥着膝盖上那个装着备用粉笔和演示零件的小布包，目光不时瞟向讲台侧后方那道紧闭的门。
当主持人介绍完毕，那道门打开，林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整洁的中山装，稳步走上讲台时，苏念卿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林枫站在讲台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他没有立刻开始讲课，而是将带来的那个省柴灶剖面模型小心地放在讲桌上，然后又拿出了改进后的播种机排种器原型。这些沾着泥土气息、略显粗糙的实物，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同志们，大家好。我是来自怀山县的林枫。”他的声音透过简陋的扩音器传遍礼堂，不高亢，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今天站在这里，我不是来讲什么高深理论的。我是想和大家分享我们怀山县城关镇，这一年来，如何用一些土办法、巧心思，试着解决我们生产中遇到的实际问题。”
他没有念稿子，而是像在夜校课堂上一样，从最实际的问题切入。他指着省柴灶模型，讲解如何通过改变灶膛结构和烟道走向，实现省柴和高效取暖；他拿起那个排种器，分析在黏土地上如何通过增加弹性压力和自清洁装置，解决播种不均的难题。每一个原理，他都用最生活化的比喻来解释；每一个改进，他都坦诚地说明其局限性和适用条件。
他讲得投入时，会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画出结构草图，线条简洁却精准。他甚至邀请台下一位来自山区县的技术员上台，亲手感受一下那个木质水车传动齿轮的啮合，直观理解动力传递。
起初，台下还有些窃窃私语和怀疑的目光。但随着讲解的深入，礼堂里越来越安静，只剩下林枫清晰的话音和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许多来自基层的技术员，从他的讲述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困境和可行的解决思路，眼神逐渐变得专注和明亮。
当林枫讲到如何发动群众、培养“播火者”、让技术真正在基层扎根时，他特意提到了苏念卿的作用。“……技术的推广，不能只靠几个技术员。更需要无数像苏念卿同志这样，扎根在群众中，耐心细致、将复杂道理转化为大家能听懂、能学会的语言的传播者。”
他的目光投向台下的苏念卿，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肯定。
刹那间，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苏念卿身上。她的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心脏狂跳，几乎要窒息。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却撞上林枫那温和而充满鼓励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别怕，你做得很好。”
一股莫名的勇气从心底升起。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向那些目光，尽管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林枫的讲课持续了近三个小时，中间只休息了一次。整个过程，苏念卿始终紧绷着神经，留意着林枫的需求，在他需要时及时递上模型、零件或粉笔。她发现，一旦投入进去，专注于协助他完成这场重要的宣讲，最初的紧张和惶恐反而渐渐淡去了。
讲课结束，台下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许多意犹未尽的技术员立刻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提出各种问题。林枫被团团围住，耐心地一一解答。
苏念卿看着人群中从容应对、散发着自信光芒的林枫，看着他与那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热烈交流的样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种奇异的安宁。她忽然明白，他属于更广阔的天地，而自己能站在这里，默默地支撑着他，分享他的荣光，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地区农业局的领导走上前，紧紧握住林枫的手，连声称赞：“讲得好！实实在在，都是干货！对我们全区的工作很有启发！”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林枫才得以脱身。他走到苏念卿面前，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明亮。“还好吗？”他低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苏念卿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嘴角终于扬起一个放松而真实的笑容：“你讲得真好。”
第一关，他们携手，稳稳地度过了。陌生的讲堂，因扎实的内容和彼此的支撑，而不再令人畏惧。光芒照亮了讲台，也悄然映亮了苏念卿心中那片曾经怯懦的角落，让她看到了一个更加宽广和充满可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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