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刚多林推开一对惨死在石凳上的情侣，自己坐了上去。没有任何计划在他的脑海中出现，所有的前景就如那群起伏不定的苍蝇一般。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但每一次，自己的叔叔甘姆霖都会横在他身前，是他的高墙与坚盾。而如今，这层薄纱已经消失，曾经为他隔开危难，隔开生与死的叔叔如今生死未卜。「接下来该怎么办？」顽石也坐了上来。「走音呢？」他马上就从刚多林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不多。」他摇头。两名受伤的弩手从楼梯互相搀扶而下，见到刚多林与顽石，对他们点头示意。「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现在是我们的统领，刚多林。」他也不打算给他施加太大压力。
「你说，如果是甘姆霖，他会怎么办？」
「甘姆霖会怎么办？甘姆霖不会怎么办，刚多林。你不需要在意甘姆霖，你要在意的是你自己。」他用肩膀顶了顶同伴。「有人曾说，胜利有许多个父亲，而失败则永远只会是孤儿。父亲能作为孩子的榜样，同时也会是阴影。我们胜利得太多，所以我们有许多个父亲，同时也会有诸多阴影。我们便活在阴影中，久而久之则遗忘了如何直视阳光。」
「他是我的……叔叔。」
「我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叔叔也好，父亲也罢。他们为你挡开了一切，为你操控了一切，那么你就没有办法去面对一切。你要想的，不是怎样在甘姆霖的阴影下存活，而是要投下自己的影子。」
「我的影子。」他低声重复。
「没错，你的影子。你要学会面对，刚多林。你面对过耻辱，」他指了指自己的胡子。「再没什么苦难能够让你却步。」
「我们去凯旋堡。」他突然站起。「去支援我的叔叔。」
「这是你的决定？」
「没错，是我的决定。」刚多林骄傲地说。「就凭我们几个？」有些跛脚的弩手惊讶道。「对。你们有我的阴影作为庇荫。」两名弩手云里雾里。
「所以，你们就去了凯旋堡？」大祭司干脆在地面上坐下，丝毫不顾及仪态。他太胖，半蹲太久对他的腿来说是一种负担。「对。」矮人有气无力。「那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凯旋堡的情况很糟糕？」
「糟透了。我不应该带他们去那的，老天。」大祭司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也就没有开口过问。「我搞不懂，一座石制的城堡，却能烧得俨然一座活火山。」
「也许里面，很多人。」大祭司苦笑。「还有很多矮人。」矮人苦笑。
太阳已经隐去相当一段时间，神殿的修女们点着了火把与蜡烛。「我们这呢，最不缺的就是光亮。」大祭司满意地望了望歌莉娅神像头顶的巨型吊灯，一百二十八支白蜡烛正旺盛地燃烧。他这俏皮话没有得到矮人的回应，这让他有些郁闷。
神殿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名穿着锁甲挂着短弓的矮人挤了进来。「快要打到神殿区了。」哨兵言简意赅。「我认为是时候撤退。」
「凯旋堡情况如何？能抢回来吗？」女矮人罗琳来到哨兵面前。他摇头。「团长呢？」在场的所有的甘比烈雇佣兵都挺直腰部竖起耳朵。他摇头。
人群中传来一阵失望的轻叹。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团，得知指挥官已不在人世，他们接受事实也仅花费数秒。刚多林依旧躺在地上，背对着众人，只有大祭司瞄到了他的眼泪。
「愿诸神保佑他。」罗琳默哀。「帕法海姆公爵的人马如今在哪？」
「他们曾经组织具有一定威胁的反扑，将哥德玛重新打回了蛛网街。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我们不能指望他们。」
「那也就是说，必须靠自己。」她嘀咕。「对。」
「刚多林！」罗琳的声音直击刚多林的后背。「我认为，在团长去世，长老院的高级军官们去向不明之际，由你来成为临时指挥官，是最好不过的决定。你有异议吗？」
（这个时刻终于到了。）他有些想笑。（我曾数次幻想过成为雇佣兵团的首领，但都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所有团员都等着他的回应。（如果，我成为团长的条件就是甘姆霖死在这里，在凯旋堡化为灰烬，那么我宁愿永远也不要成为你们的指挥官。但我没得选择，你们也同样没得选择。我们如今失败了，所以我们都是孤儿。）刚多林缓慢地爬起，大祭司识趣地退后几步。（那么，就让我成为你们的父亲，成为你们的庇荫。我为你们遮风挡雨，你们在我的影子之中，直到我在日光之中倒下。）「我没有异议，罗琳。」他整理好自己的锁甲、腰带以及手斧，随后转身。「我愿意接替甘姆霖·布罗瓦尔·哈斯芬格成为甘比烈雇佣兵团的临时指挥官，带领弟兄们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诸位同胞，你们有异议吗？」女矮人罗琳叉着腰，环视全场。「我们拥护刚多林·布罗瓦尔·哈斯芬格成为甘比烈雇佣兵团的临时指挥官以及团长！」他们齐声道：「我们将跟随他的步伐，所向披靡！」
「很好，很好。」罗琳转向刚多林。「你是团长了，我的兄弟。」
「我是团长了，我的姊妹。」
布莱克·巴林德尔站在难民旁边，拇指不断摩挲着诗集的鹿皮封面。（这是权力的交替。）他看着刚多林·布罗瓦尔·哈斯芬格。（这也是新老时代的衔接。）男人感到鼻子发酸。（而辛西亚又何尝不是正处在极为相似的境遇中呢？今日，统治辛西亚的是克莱尔·格雷斯，那么明日，又会是谁？还会是克莱尔女王吗？亦或者说，会是威廉·戴维多大帝？）他没有头绪，也不愿多想。他只是知道，世上所有万物的更新换代都要经历战争，不论是否残暴，不论是否正义。缺少永恒眷顾的事物，便陷入与时间无限的斗争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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