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岩石硌得人生疼，四人紧贴着石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动静就引来灭顶之灾。下方官道上，那队人马渐渐清晰起来。
约莫二三十人，都骑着马，但并非军伍那般整齐划一。衣着杂乱，有的穿着破旧皮甲，有的只是寻常粗布短打，武器也五花八门，刀、枪、弓弩皆有。他们行进速度不快，人马俱疲，队伍里弥漫着一股低沉压抑的气氛，不像是得胜归来，倒像是……败退残兵。
林晚的心悬在半空。是兵是匪？看这狼狈样，似乎两者皆有可能。若是溃兵，有时比土匪更可怕。
萧衍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队人马身上，尤其是队伍中间那个被两人隐隐护着、身形格外高大挺拔的汉子。那汉子似乎也受了伤，左臂用布带吊在胸前，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和疲惫，但眉宇间那股久居人上的威势却难以完全掩盖。
忽然，萧衍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随即又猛地攥紧了拳，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决绝的希冀？
他认识那人！
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变化。她不敢出声，只用眼神询问。
萧衍极轻微地冲她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下方。
那队人马行至他们藏身的山丘下方，并未停留，而是继续沿着官道向前，方向正是他们来时栖身坡的方位。眼看就要错过。
就在这时，队伍中间那吊着胳膊的汉子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勒住马缰，抬头朝山丘上望来！他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一片看似毫无异常的乱石枯草。
萧衍在他抬头瞬间就已伏低，但林晚感觉，那汉子的目光似乎在他们藏身的这块巨石上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将军，有何不妥？”旁边一个亲卫模样的汉子低声问道。
被称作将军的汉子皱了皱眉，望着寂静的山丘，摇了摇头：“无事，许是风吹草动。继续赶路。”话虽如此，他却并未立刻催马，反而放缓了速度，目光依旧警惕地逡巡着。
机会稍纵即逝！
萧衍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看了一眼林晚，眼神复杂难明，低声道：“待着别动！无论发生什么，别出来！”
说完，不等林晚反应，他竟猛地从岩石后站了起来，踉跄一步稳住身形，朝着下方官道，扬起了手！
“下面的兄弟！可是……镇北军的人？！”他的声音沙哑却用力，在山谷间激起微弱回音。
这一下变故惊呆了林晚和张翠儿！他想干什么？！
官道上那队人马瞬间炸了锅！所有人在刹那间刀剑出鞘，弓弩上弦，齐刷刷对准了山丘上的萧衍，杀气腾腾！
“什么人！”
“有埋伏？！”
“保护将军！”
那吊臂将军猛地抬手止住骚动，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山坡上那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却站得笔直的身影。他脸上先是极度震惊，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颤抖：
“你……你是……萧……”他似乎不敢确认那个名字。
萧衍放下扬起的手，站在山坡上，任由山风吹动他破烂的衣摆，朗声道（尽管声音虚弱）：“陈擎！是我！”
“萧将军！”那吊臂将军陈擎猛地滚鞍下马，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臂，疼得龇牙咧嘴却全然不顾，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山坡冲来！他身后的那些汉子也反应过来，纷纷下马，脸上带着激动和敬畏，呼啦啦围了上来，却又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自发停住，肃然而立。
“将军！真的是您！末将……末将还以为您……”陈擎冲到萧衍面前，这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竟瞬间红了眼眶，单膝就想跪下，被萧衍一把托住。
“起来！现在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萧衍扶住他，快速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还有多少人？”
陈擎激动得语无伦次：“突围出来的……就剩这点弟兄了……一直在找您！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他看着萧衍满身的伤和破烂的衣着，虎目含泪，“将军，您受苦了！”
萧衍摆摆手，打断他：“此地不宜久留。后面可能有追兵，栖身坡那边也非善地。”
他转头，看向岩石后方：“出来吧。”
林晚抱着瑞瑞，和张翠儿忐忑不安地走了出来，被几十双炯炯的目光注视着，浑身不自在。张翠儿吓得腿都软了。
陈擎和那些士兵看到突然冒出两个女子和一个孩子，都愣了一下，但见萧衍神色如常，便也无人多问，只是目光里的审视和好奇难以掩饰。
“这位是林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萧衍对陈擎简单介绍了一句，并未多言，但“救命之恩”四个字已足够有分量。
陈擎立刻抱拳，对着林晚郑重一礼：“多谢娘子援手之恩！”他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抱拳示意。
林晚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当，只是……碰巧。”
萧衍对陈擎道：“找个稳妥地方说话。”
“是！”陈擎立刻吩咐手下，“快！扶将军上马！斥候前出警戒！找个背风处扎营！”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人牵来最好的马匹，小心翼翼地搀扶萧衍上马（尽管萧衍表示自己能走），有人迅速散开警戒，效率之高，与刚才的颓败模样判若两队。
林晚和张翠儿也被请上了驮行李的备用马匹。坐在马背上，看着周围这些突然出现的、杀气腾腾却又对萧衍恭敬无比的士兵，林晚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她看着马背上那个虽然虚弱、脊梁却重新挺直、与士兵低声交谈着什么的男人，心中波澜起伏。
萧衍……将军……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这场意外的相逢，是福是祸？
这些突然出现的部下，会带他们去往生路，还是卷入更深的漩涡？
马队转向，离开了官道，朝着丘陵深处一个更为隐蔽的山坳行去。
林晚回头望了一眼栖身坡的方向，那里依旧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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