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足以将整个罗浮仙舟从概念层面抹除的侵蚀权能,如同一颗正在形成的紫色太阳,在陆沉的掌心缓缓凝聚。
洞窟在哀鸣,空间在扭曲,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源自侵蚀的、无可抗拒的恐怖。
建木玄根的暴动,在这股更加霸道的力量面前,甚至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漆黑的根须停止了蔓延,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开始瑟瑟发抖。
就在陆沉即将挥下手臂,为这场闹剧画上句号的瞬间。
“等一下!”
景元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响起。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双重新变得清明的眼眸,却直视着陆沉。
“陆沉阁下,请恕我冒昧一问。”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现在,要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你,还是……你体内的另一个‘存在’?”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彦卿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不明白他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去触怒这个喜怒无常的怪物。
镜流那被黑布蒙住的双眼,也微微转向了陆沉的方向,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陆沉掌心的紫色光球,停顿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燃烧着紫色数据流的眼眸,落在了景元身上。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景元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分解。
但他没有退缩。
这是他作为神策将军,为罗浮争取到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必须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可以沟通的“人”,还是一个纯粹的、只为毁灭而生的“律者”。
“有区别吗?”
陆沉的声音,冰冷而漠然,听不出任何情绪。
“当然有。”
景元强撑着开口。
“若是陆沉阁下本人,那么,景元为此前计划的疏漏,险些让昔涟小姐陷入险境而道歉。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弥补我的过失。”
“但若您执意要以毁灭罗浮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那么,即便我刚刚承了您的救命之恩,我也只能选择与罗浮,共存亡。”
他的话,掷地有声。
这并非威胁,而是一个选择,一个身为文明守护者的觉悟。
陆沉看着他,没有说话。
洞窟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颗紫色的能量球,依旧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良久。
陆沉眼中的紫色流光,忽然收敛了些许。
“或许,在其他事情上,我和‘它’的看法,天差地别。”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属于人类的质感。
“但在她身上……”
陆沉的视线,转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满脸担忧的粉发少女。
“我和‘它’的态度,永远一致。”
这句话,让景元的心头猛地一松。
他明白了。
陆沉暴怒的根源,并非因为幻胧的挑衅,也并非因为建木的失控。
仅仅是因为,他的计划,幻胧的行为,触碰到了他唯一的逆鳞。
昔涟。
“我明白了。”
景元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对着陆沉,郑重地躬身一礼。
“非常抱歉。”
“我不该将昔涟小姐,卷入这场棋局。
这是我身为执棋者,最大的失误。”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没有说什么是为了大局。
错了,就是错了。
在绝对的力量和绝对的偏爱面前,任何“大局观”,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沉没有回应他的道歉。
他只是看着昔涟,那股几乎要吞噬一切的暴戾气息,在女孩担忧的注视下,一点点地平息。
他心中的怒火,正在被安抚。
看到这一幕,景元知道,机会来了。
“陆沉阁下,我知道建木已成祸根,非除不可。”
他再次开口,语气诚恳。
“但可否……换一种方式?”
“这棵树与罗浮的根基相连,一旦被强行拔除,整个仙舟都将面临崩溃的风险。
亿万生灵,将因此流离失所。”
“我需要一个不会崩溃的理由。”
陆沉的回答简单直接。
他可以不发怒,但他需要一个能说服他放弃最简单粗暴方法的理由。
就在景元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给出这个“理由”时。
昔涟走上前,站到了陆沉的身边。
她仰起头,看着陆沉那张恢复了平静的侧脸,然后,转向景元。
“如果,我能保护罗浮呢?”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在这压抑的洞窟中,仿佛一道清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景元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昔涟小姐,你的意思是?”
“【记忆】命途,并非只是单纯地记录。”
昔涟伸出手,那本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古朴书籍《如我所书》,再次出现在她的掌心。
“在我深入研究之后,我发现,【记忆】的本质,与时间紧密相连。”
她轻轻翻开书页,上面浮现出长乐天的繁华街景,工造司的奇械轰鸣,太卜司的星轨流转。
“保存一段故事,或者说,保存一段记忆,在某种意义上,就等于保存了那一段‘时间’。”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纯粹的欣喜。
“在罗浮的这些天,我的书里,已经记录下了属于罗浮的‘时间’。”
她抬起头,湖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所以,我可以用这份‘时间’的备份,在建木被拔除的瞬间,覆盖整个罗浮。”
“就像……给这艘大船,换一个不会漏水的‘船底’。”
“让它在毁灭的瞬间,回到毁灭之前。”
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用记忆,覆盖现实?
将时间,倒退回完好无损的那一刻?
这是何等天方夜谭,何等匪夷所思的力量!
瓦尔特的镜片后,闪烁着研究者看到全新理论时的狂热光芒。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命途之力了,这是对宇宙底层规则的运用!
景元更是被这个想法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解决问题的关键,竟然会是这样一种……温柔而又强大的方式。
陆沉看着身旁那个一脸“快夸我”表情的少女,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个小丫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此法……当真可行?”
景元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奇的颤抖。
那不是怀疑,而是一种不敢置信的期盼。
“可以试试。”
昔涟重重地点了点头。
景元沉默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这个计划的风险与可行性。
最终,他转向了身旁的丹恒和远处的镜流。
“二位,意下如何?”
丹恒此刻还维持着饮月君的形态,他看着昔涟,感受着那股纯粹而又浩瀚的【记忆】之力,缓缓点头。
“她的力量,很特别。
或许,真的可以。”
镜流依旧沉默着,但她那握着剑的手,却微微放松了些许。
这代表着,她默许了。
毕竟,他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阻止陆沉。
而昔涟提出的,是唯一一个,可能保全罗浮的方案。
“好!”
景元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他立刻做出了决断。
“既然如此,我们就按昔涟小姐的计划行事!”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彦卿,下达了清晰的指令。
“彦卿!”
“弟子在!”
彦卿立刻应声,脸上的茫然被一种即将参与重大事件的激动所取代。
“你立刻带领一队云骑,返回地面,前往罗浮各大洞天,控制局势,安抚民众!告知所有人,建木之灾即将根除,让他们原地待命,切勿慌乱!”
“是,将军!”
彦卿领命,他看了一眼陆沉和昔涟,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然后转身,化作一道剑光,迅速离去。
“丹恒。”
景元又看向饮月君。
“鳞渊境的稳定,就交给你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维持住‘退潮’的状态,不能让古海倒灌。”
“明白。”
丹恒沉声应下,他体内的龙尊之力再次涌动,稳固着周围即将崩溃的空间。
安排好一切,景元才重新看向陆沉和昔涟。
他对着两人,再次深深一揖。
“罗浮的未来,拜托二位了。”
陆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经过昔涟的安抚和景元的道歉,他那股暴怒的情绪已经平息。
既然有更稳妥,又能让小丫头一展身手的办法,他也不介意多等几分钟。
洞窟内,所有人都各就各位。
随着彦卿带着命令离去,巨大的洞窟内,气氛变得庄重而又紧张。
建木玄根依旧在发出不甘的嘶鸣,漆黑的根须如群蛇乱舞,不断冲击着丹恒用龙尊之力构筑的无形壁垒。
每一次冲击,都让整个鳞渊境为之震颤,也让丹恒的脸色苍白一分。
景元站在一旁,虽然魔阴身的业障已被清除,但数百年的亏空让他此刻也帮不上太多忙,只能作为最后的保险,警惕着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
镜流则像一尊真正的冰雕,伫立在洞窟入口,她看似一动不动,但那股凝练到极致的剑意,却将整个洞窟与外界彻底隔绝,防止任何一丝污秽的气息泄露出去。
所有的焦点,都汇聚在了场地的中央。
昔涟小小的身影,与那棵狰狞庞大的建木玄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沉,我可能会需要一点时间。”
昔涟仰头看着陆沉,小声地说道。
将整个罗浮仙舟的“时间”进行备份和覆盖,对她而言,也是第一次尝试,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没事。”
陆沉的声音很平静,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脸颊。
“你慢慢来,我给你守着。”
他转过身,独自面对着那棵暴动的建木玄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紫色的数据流光再次浮现。
一股无形的、属于侵蚀律者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
那棵原本还在疯狂挣扎的建木玄根,瞬间安静了下来。
它仿佛遇到了天生的捕食者,所有的暴虐与疯狂,都被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只剩下源于本能的、最纯粹的恐惧。
陆沉甚至没有动手,仅仅是释放出自己的“存在”,就将这头肆虐了数千年的孽物,镇压得服服帖帖。
这一幕,让远处的景元和丹恒都看得心头一跳。
这就是……律者的力量吗?
无需战斗,仅仅是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碾压。
有了陆沉的镇场,昔涟心中的最后一丝紧张也消失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如我所书》上。
她闭上眼睛,娇小的身体缓缓悬浮到半空中。
那本古朴的书籍,在她面前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每一页翻过,都有一幅属于罗浮的“记忆”画面从中飞出,化作一个闪光的符文,环绕在她的周身。
长乐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
星槎海中,巨大的星槎起起落落,发出沉闷的轰鸣。
太卜司内,穷观阵的星轨流转,卜者们低声念诵着玄奥的咒语。
丹鼎司里,药香弥漫,丹士们小心翼翼地照料着炉火。
工造司中,机巧鸟灵巧地穿梭,巨大的机械臂有条不紊地运作。
……
一幕幕,一帧帧。
那些被昔涟“记录”下来的,属于罗浮的日常,此刻都化作了最纯粹的【记忆】之力,构建着一个庞大而又精密的“模型”。
整个洞窟,都被这股柔和而又浩瀚的力量所笼罩。
那并非单纯的光芒,而是一种概念层面的“存在感”。
瓦尔特推了推眼镜,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与专注。
他能感觉到,昔涟正在做的,是将无数个离散的“时间切片”,重新拼接、组合,构建成一个完整的、可以独立存在的“时间副本”。
这简直就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伟业!
随着环绕在昔涟周身的符文越来越多,她小小的身体,开始散发出越来越璀璨的光芒。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微型的宇宙,而那些记忆符文,就是这个宇宙中闪烁的星辰。
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脸也变得有些苍白。
显然,这项工作对她的消耗,远比想象中要大。
“昔涟……”
陆沉看着她,眉头微皱。
他能感觉到女孩精神力的急剧消耗。
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将自己的力量渡给她。
然而,昔涟却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她微微摇了摇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精神力传来一道意念。
“我……可以的。”
“这是……我自己的战斗。”
她不想永远躲在陆沉的身后。
她也想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去帮助他,去成为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存在。
这是她作为【记忆】命途行者的骄傲,也是她身为“昔涟”的决心。
陆沉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那个在光芒中努力坚持的娇小身影,最终,还是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选择,尊重她的意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昔涟周身的记忆符文,已经汇聚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将她与那本《如我所书》包裹其中。
终于。
当最后一幅画面——回鸾阁露台上,她与陆沉并肩看月色的记忆——也化作符文融入星河时。
所有的光芒,猛地向内一收!
那条璀璨的星河,瞬间凝聚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仿佛由无数钻石构成的、晶莹剔透的种子。
【记忆之种】。
它静静地悬浮在昔涟的面前,其中仿佛蕴含着一个完整的、鲜活的世界。
昔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那双湖蓝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完成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住了那颗【记忆之种】。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陆沉,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陆沉,可以了。”
“接下来,交给你了。”
陆沉走到她的身边,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珠。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那棵已经被他镇压得一动不敢动的建木玄根。
那双刚刚还满是温柔的眼眸,瞬间被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紫色数据流所取代。
“很好。”
“那么……”
他抬起了手,那股让整个宇宙都为之战栗的侵蚀权能,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游戏结束。”
当陆沉掌心的侵蚀权能彻底爆发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光爆。
只有纯粹的、无声的“删除”。
紫色的数据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瞬间淹没了那棵庞大狰狞的建木玄根。
那棵纠缠了罗浮数千年,让无数英雄豪杰束手无策,甚至连星神之力都难以根除的孽物,在接触到紫色数据流的瞬间,就开始了最彻底的分解。
不是物理层面的摧毁,而是概念层面的“格式化”。
它与“丰饶”之间的因果之线,被强行剪断。
它与罗浮地脉的能量连接,被篡改了端口。
它自身那庞大的、充满了污秽与业障的生命信息,被逐行逐句地删除、清空。
景元、丹恒、镜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这堪称神迹的一幕。
他们看到,那漆黑扭曲的根须,在紫光中消融,化作最基本的数据粒子。
他们看到,那如同血肉般搏动的树干,结构层层瓦解,还原成纯粹的能量。
他们看到,那扎根于罗浮最深处的、庞大的根系网络,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带着一种冷酷到极致的美感。
仿佛一个最高权限的程序员,正在删除一段冗余而又恶性的代码。
随着建木玄根的消失,整个罗浮仙舟,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失去了核心支柱,这艘在宇宙中航行了数千年的巨舰,终于迎来了结构崩溃的时刻。
长乐天的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星槎海的海水开始倒灌。
工造司的穹顶寸寸碎裂,无数奇械造物失去能量,从高空坠落。
天平,彻底失衡了。
“就是现在!”
景元厉喝一声。
不用他提醒,昔涟已经行动了。
她靠在陆沉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记忆之种】,轻轻向前一推。
“以我之名,重塑此刻!”
【记忆之种】瞬间绽放出万丈光芒。
那光芒并非射向四周,而是直接穿透了空间的隔阂,以一种超越了物理法则的速度,瞬间笼罩了整个罗浮仙舟!
下一秒。
所有正在崩溃的景象,都停滞了。
开裂的地面,在光芒的笼罩下,缓缓愈合。
倒灌的海水,仿佛被按下了倒带键,重新退回了星槎海。
坠落的奇械,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时间,在这一刻,被强行扭转。
罗浮仙舟的“现实”,被昔涟备份的“记忆”,彻底覆盖了。
当光芒散去,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崩溃,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鳞渊境那个巨大的、空空如也的洞窟,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
“成功了……”
景元看着这一切,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震撼与狂喜。
他们真的做到了。
在不损伤罗浮分毫的情况下,根除了这个困扰了仙舟数千年的顽疾!
丹恒也解除了饮月君的形态,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黑发青年。
他看着空荡荡的洞窟,又看了看安然无恙的罗浮,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一场足以颠覆持明族历史的滔天罪业,就这么……被两个外来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镜流依旧站在原地,她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归鞘。
她那万年冰封的心境,在今天,被接二连三地冲击着。
解决魔阴身,格式化建木,重塑现实……
这个世界,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广阔得多。
做完这一切,昔涟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陆沉稳稳地接住了她,将她打横抱起。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少女那苍白而又恬静的睡颜,眼中的冰冷与漠然,瞬间被温柔所取代。
他轻轻拨开她粘在脸颊上的粉色发丝,俯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那片被他“格式化”后,留下的空洞。
建木玄根虽然被删除了,但它与“丰饶”药师之间的那条最原始的因果之线,那份属于星神的力量概念,却被陆沉截留了下来。
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只见他伸出另一只手,对着那片虚无,轻轻一握。
那片空洞之中,一团散发着纯粹生命气息的、柔和的绿色光团,缓缓浮现,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他的掌心。
“丰饶”的权能碎片。
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其中蕴含的生命之力,却依旧庞大到难以想象。
陆沉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侵蚀权能,在接触到这股力量后,发出了贪婪的渴望。
只要将它“格式化”并吸收,他的力量,将会再次得到巨大的提升。
但陆沉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掌心中的绿色光团,然后,将其缓缓地按向了罗浮的地脉核心。
他要做建木新的“锚点”。
这是他对景元的承诺。
然而,就在那团绿光即将融入地脉的瞬间。
异变陡生!
陆沉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他感觉到,自己截留下的这团“丰饶”权能碎片之中,竟然还隐藏着另一股力量!
一股充满了混乱、无序、以及纯粹恶意的力量!
“呵呵呵……”
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声,在陆沉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我的同僚,你以为,我的礼物,就这么简单吗?”
是幻胧!
她竟然将自己的一缕意志,藏在了“丰饶”的碎片之中,藏在了陆沉的眼皮子底下!
“这颗‘不死神实’,可不仅仅是丰饶与毁灭的造物。”
“其中,还混杂了一丝……来自【毁灭】的祝福。”
幻胧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诱惑。
“……这份‘祝福’,会让你体内的‘它’,彻底苏醒。”
“你将不再是你,而是纯粹的、完美的‘铁墓’!为这个腐朽的宇宙,带来盛大的[毁灭]!”
那股隐藏在丰饶碎片中的毁灭之力,如同一滴墨水落入清水,瞬间开始扩散。
它并非要与侵蚀权能对抗,而是要与之“融合”,点燃陆沉体内律者意识最原始的、属于铁墓的本能!
景元的心脏猛地揪紧。
他刚刚才从魔阴身的深渊中被拉回,难道又要亲眼见证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在自己面前诞生吗?
然而,陆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铁墓?”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几分好笑,仿佛在听一个过时的冷笑话。
下一瞬。
他体内那刚刚平息的、属于律者的紫色数据流,再次沸腾。
但这一次,不再是暴怒,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绝对的“掌控”。
“在我的‘系统’里,还轮不到你这种‘病毒’来定义我的‘属性’。”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刚刚还嚣张无比的毁灭之力,就像一个遇到了系统管理员的非法程序,瞬间被无数道紫色的数据锁链捆绑、隔离、分析。
幻胧那藏于其中的意志,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她惊骇地发现,自己与那缕毁灭之力的联系,正在被对方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反向追踪!
对方不仅要删除她留下的“病毒”,还要顺着网线,直接格式化她自己!
“不——!”
幻胧果断到了极点。
在自己的本体即将被侵蚀权能锁定的前一刹那,她毅然决然地,斩断了与这缕意志的所有联系。
壮士断腕。
那股毁灭之力中的恶意与意志,瞬间消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无主的能量。
“跑得倒快。”
陆沉发出一声轻哼,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他掌心的那团绿色光球,此刻已经变得泾渭分明。
一部分是柔和的丰饶之力,另一部分,则是被他用侵蚀权能“净化”过的、纯粹的毁灭之力。
他看了一眼怀中因为精神力耗尽而沉睡的昔涟,最终还是打消了追杀到底的念头。
他将那团混合能量托在手中,并没有像幻胧预想的那样将其吸收。
他体内的侵蚀权能,虽然渴望着吞噬这两种力量来壮大自身,但陆沉的理性,却压制了这份本能。
这东西,对他而言,是驳杂的。
但对于另一个地方,却是无上的补品。
他抬起头,看向了劫后余生,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的景元。
“这东西,我不打算用在罗浮。”
陆沉平淡地开口。
“我会把它带回我的世界,作为新的‘理性’权柄的补充。”
“知识的延续,需要生命的繁衍来承载。生命的繁荣,也需要理性的秩序来引导。”
他的话,让景元和瓦尔特都陷入了思索。
将生命与理性联系在一起,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设想过的、全新的命途理念。
“至于罗浮……”
陆沉的视线,落在了那片被他清空后,留下的巨大地脉缺口上。
“没有了建木,仙舟的能量循环迟早会崩溃。”
“你需要一个新的‘锚点’。”
他看着景元,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仙舟联盟都为之疯狂的提议。
“景元。”
“你想不想,成为罗浮新的‘神’?”
轰——!
这句话,比之前“格式化建木”带来的冲击,还要更加巨大。
景元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成为……神?
“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字面意思。”
陆沉的语气,像是在问他晚饭吃了没一样轻松。
“我可以将这部分纯粹的丰饶与毁灭之力,连同我的一部分力量,注入你的体内。”
“让你,成为维系这艘仙舟运转的、新的‘建木’。”
“到时候,你将拥有近乎无限的寿命,和远超令使的力量。”
“你将不再需要看任何星神的脸色,你的意志,就是罗浮的法则。”
陆沉的话语,如同一个个惊雷,在景元的脑海中不断炸响。
他描绘出的蓝图,已经不是宏伟,而是……渎神。
让一个凡人,去取代星神的位置。
这简直是宇宙间最大的狂想。
“这……不可能……”
景元下意识地反驳。
“为什么不可能?”
陆沉反问。
“星神,也只是走在命途最前端的强大个体而已。”
“既然他们可以,为什么你们不行?”
他看着景元那张变幻不定的脸,嘴边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当然,这并非没有代价。”
“成为锚点,意味着你的灵魂将与整个罗浮的地脉相连。”
“罗浮不灭,你便不死。”
“但同样的,你也将永远被束缚在这艘船上,再也无法离开。”
“你将成为罗浮的守护神,也将成为……罗浮最大的囚徒。”
景元沉默了。
他看着陆沉,又看了看怀抱着昔涟的陆沉。
他忽然明白了。
对方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想在罗浮,进行一场“人造神”的实验。
而自己,就是他选中的,第一个实验品。
这个提议,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也充满了无尽的风险。
他一时间,无法回答。
看到他犹豫的样子,陆沉也不催促。
“我会在罗浮再待一段时间。”
“你可以慢慢考虑。”
他说着,抱着昔涟,准备离开。
当他经过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的镜流身边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这个白发蒙眼的女人。
然后,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对着镜流,随意地凌空一指。
一道微不可见的紫色数据流,没入了镜流的体内。
镜流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感觉到,那股纠缠了她数百年,让她堕入魔阴,让她不得不斩断亲情、友情,让她活在无尽痛苦与杀戮中的业障,那股深入骨髓的疯狂与暴虐……
在这一瞬间,被一股更加霸道的力量,从根源上,彻底抹除了。
困扰她一生的枷锁,就这么……断了?
镜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那被黑布蒙住的双眼之下,是一种怎样的神情,无人知晓。
但她握着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茫然。
数百年来,她活着的目的,就是对抗魔阴身,以及诛杀仇敌。
杀戮与痛苦,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旋律。
她早已习惯了与那股深入骨髓的疯狂共存,习惯了在理智崩溃的边缘行走。
可现在,那股疯狂,那份痛苦,那支撑着她走到今天的“敌人”,就这么……消失了。
仿佛一个背负着万钧巨石,行走了数百年的人,身上的重担,忽然被人拿走了。
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极致的空虚与失重。
她甚至感觉,自己连如何站立,都快要忘记了。
“你……”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几百年没有说过话。
陆沉甚至没有回头看她。
他只是抱着昔涟,继续向前走去,留下了一句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话。
“顺手而已。”
“别来烦我。”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洞窟的入口处。
顺手而已?
这两个字,比之前任何一句狂言,都更让镜流感到震撼。
自己穷尽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宿命,在对方眼中,只是一个“顺手”就能解决的小麻烦。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落差,让她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整个洞窟,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景元,丹恒,和刚刚被“治好”的镜流。
丹恒看着镜流,又看了看景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默默地解除了对鳞渊境空间的稳固,那片被他分开的古海,开始缓缓合拢。
他今天经历的冲击,已经够多了。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他对着景元和镜流,默默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向着鳞渊境的出口走去。
他需要回到星穹列车,回到他的同伴身边。
那里,才是让他感到安心的港湾。
洞窟内,只剩下了景元和镜流,这对曾经的师徒,曾经的战友,曾经的……敌人。
景元看着身形摇摇欲坠的镜流,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走上前,想要扶她一把,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这个被他亲手“流放”的师父。
“感觉……如何?”
良久,他才问出了这句话。
镜流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想要摘下那条蒙住了她双眼数百年的黑布。
但她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
她害怕。
她害怕摘下黑布后,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充满了疯狂与血色的世界。
她害怕面对一个……正常的,她早已遗忘了的世界。
景元看着她颤抖的手,心中一叹。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镜流的身体一僵,但没有反抗。
景元的手,温暖而有力,他引导着她的手,缓缓地,将那条黑色的布带,解了下来。
当那条黑布滑落的瞬间。
一双血色色的、仿佛蕴含着万载寒冰的眼眸,重新暴露在了空气中。
那双眼睛,很美。
美得不似凡人。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迷茫,脆弱,与无助。
就像一个刚刚从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噩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早已不认识现实世界的孩子。
洞窟外的光线,透过入口,洒在了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久违的光明。
“师父。”
景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带你……回家。”
回家。
听到这两个字,镜流那冰封的眼眸,似乎融化了一丝。
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景元,扶着她的手臂,一步步地,走出了这个见证了太多疯狂与奇迹的洞窟。
……
神策府,静室。
还是那间熟悉的静室,还是那盘被打乱的棋局。
景元为镜流倒上了一杯热茶,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为这间清冷的静室,增添了一丝暖意。
镜流坐在棋盘的另一端,她没有喝茶,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那灯火通明的长乐天。
她的眼睛,已经能够适应光线。
但她的心,似乎还停留在那个黑暗而又疯狂的过去。
景元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
他知道,她需要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
镜流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不再那么刺骨。
“……到底是什么?”
景元知道她问的是谁。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
“我不知道。”
他缓缓开口。
“符玄说,他是一种‘概念’本身,一个吞噬、承载、并最终孕孕育所有可能性的‘摇篮’。”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太卜那夸张的修辞。”
“但现在看来,或许,这才是最接近真相的描述。”
景元放下茶杯,他的视线,落在了那盘散乱的棋子上。
“他不是来下棋的。”
“也不是来掀棋盘的。”
“他是来……重新定义‘棋’这个概念的。”
镜流沉默了。
她想起了陆沉那不带任何情感的紫色眼眸,想起了那不讲任何道理的“格式化”。
“摇篮”?
不。
在她看来,那更像是一个……“回收站”。
一个可以将所有错误、所有冗余、所有不符合他心意的“数据”,都彻底清空回收的,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给了我一个选择。”
景元的声音,将镜流从思绪中拉回。
镜流看向他。
景元没有隐瞒,将陆沉那个“人造神”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镜流。
静室之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着吹过。
良久。
“你会答应吗?”
镜流问。
她的声音,很平静。
景元看着她,那双血色色的眼眸里,没有劝阻,没有支持,只有纯粹的询问。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自嘲。
“说实话,我很心动。”
他坦然承认。
“成为神,拥有改写一切的力量,将罗浮打造成我理想中的样子,彻底根除所有的沉疴顽疾……”
“这个诱惑,对任何一个罗浮的掌权者来说,都无法抗拒。”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
“我害怕。”
这是景元,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害怕”。
“我害怕,当我拥有了神的力量后,我还是不是‘景元’。”
“我害怕,当我成为了那个永恒的‘锚点’后,我会忘记,我曾经也是一个会笑,会痛,会感到疲惫的‘人’。”
“我害怕,我会变成一个……比建木更加冰冷,更加无情的‘法则’。”
他看着镜流,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挣扎与疲惫。
“师父,你说我优柔寡断。”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面对这个足以改变罗浮命运的选择,我……退缩了。”
镜流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手,将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端了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景元,说出了一句,让景元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如果,是你呢?”
镜流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景元的心上。
景元愣住了。
他看着镜流那双血色色的、已经不再被黑布遮挡的眼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
“对。”
镜流放下了茶杯,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剑客特有的凌厉与精准,但其中,却多了一丝属于人的柔和。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她问。
景元沉默了。
他开始设身处地地,站在陆沉的角度,去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自己拥有那种言出法随、无视规则的力量,自己会怎么对待罗浮?
是像幻胧一样,将其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
还是像陆沉一样,因为一个女孩的喜好,就轻易地改变整个文明的走向?
他不知道。
因为他无法想象,当一个人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的时候,他的思维方式,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他很在乎那个女孩。”
镜流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替他说了出来。
“非常在乎。”
“在乎到,整个罗浮的存亡,在他眼中,可能都比不上那个女孩的一根头发。”
景元苦笑了一下。
“是啊。”
“这才是最让我感到无力的地方。”
“我们的命运,我们整个文明的未来,都取决于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的、个人的好恶。”
这种感觉,就像是生活在一个巨大鱼缸里的鱼,而鱼缸的主人,随时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就往里面倒一整瓶毒药。
或者,因为他养的另一条小鱼喜欢,就把整个鱼缸的水都换掉。
“所以,你才想成为‘神’。”
镜流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你想成为那个能决定鱼缸里水质的人,而不是一条只能被动接受的鱼。”
景元没有否认。
他看着棋盘上那些散乱的黑白棋子,低声开口。
“仙舟联盟,巡猎星神[岚]的令使。”
“我们追随祂的脚步,在宇宙中航行了数千年,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仇’。”
“我们自诩为正义的化身,却因为长生,而背负了永恒的诅咒。”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了数百年的不甘与疲惫。
“我累了,师父。”
“我不想再下了。”
“这盘由星神们定下规则的棋,我不想再下了。”
镜流静静地听着他的倾诉。
她能感觉到,这个总是将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的弟子,他的心,已经到了极限。
陆沉的出现,就像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却也给了他一个掀翻整个棋盘的机会。
“所以,你不是害怕成为‘神’。”
镜流看着他,缓缓开口。
“你是害怕,在成为‘神’之后,你找不到一个新的‘棋盘’。”
“你害怕,当你挣脱了所有的枷锁之后,却发现,前方是一片无尽的虚无。”
景元身体一震。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师父。
他发现,镜流那双血色色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可怕。
没有了魔阴身的困扰,她的剑心,似乎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明剔透的境界。
她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有伪装之下的、最本质的恐惧。
“我……”
景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他害怕的,从来不是力量本身。
他害怕的,是失去“目标”之后,那无尽的迷茫。
就像镜流自己一样。
当“对抗魔阴身”这个目标消失后,她便陷入了巨大的空虚。
“那便……去找一个新的‘棋盘’。”
镜流的声音,斩钉截铁。
“或者,自己,去造一个。”
她伸出手,将棋盘上那些散乱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捡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棋盒之中。
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景元。”
她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平静地开口。
“数百年前,你选择成为将军,背负整个罗浮。”
“而我,堕入魔阴,去斩杀那些无法面对的‘过去’。”
“我们都以为,自己选择的是正确的道路。”
“但结果,我们都错了。”
“我们只是在祂们定下的规则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走向同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她将最后一枚棋子,放入棋盒,然后将棋盘,推到了景元的面前。
那是一张空无一物的棋盘。
“现在,陆沉给了你一个,跳出棋盘的机会。”
她看着景元,那双血色色的眼眸里,没有了迷茫,反而燃起了一种全新的、锐利的光芒。
“别再用‘凡人’的思维,去揣测‘神’的意图。”
“也别再用‘守护’的名义,去束缚自己的脚步。”
“去做你想做的事。”
“去成为你想成为的‘存在’。”
“如果你迷路了,找不到新的方向……”
她顿了顿,握住了身旁那把破而后立的冰剑。
“我便……斩开你面前的虚无。”
“为你,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景元怔怔地看着她。
他看着自己这位曾经堕入魔阴,却又在今日获得新生的师父。
他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剑意”。
那不再是充满了痛苦与杀戮的魔剑。
而是一把,可以斩断过去,可以开辟未来的、真正的“道”之剑。
他心中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的明悟。
是啊。
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万劫不复。
而罗浮,难道现在,不就是在走向一个缓慢的、可预见的“万劫不复”吗?
与其在温水里被慢慢煮死,不如,就赌上一切,轰轰烈烈地,去博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明白了。”
景元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神策将军,在做出足以改变文明走向的重大抉择时,所应有的决断与魄力。
他伸出手,从棋盒中,取出了一枚白子。
然后,在那张空无一物的棋盘中央,天元的位置,重重地,落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动,在寂静的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盘棋,该换人下了。”
景元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他看着镜流,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熟悉的,温和的笑容。
只是这一次,笑容的背后,不再是疲惫与无奈,而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野心。
“师父。”
他站起身,对着镜流,郑重地躬身一礼。
“景元,想请您,重回罗浮。”
“不是以‘罪人’的身份,也不是以‘剑首’的身份。”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而是以景元之师的身份,与我一同,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镜流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将那杯已经彻底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景元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向窗外那片繁华而又死寂的仙舟。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便定下了罗浮仙舟,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开端。
景元笑了。
他转身,走到了静室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门外,等候多时的云骑尉官立刻单膝跪地。
“将军有何吩咐?”
“传我将令。”
景元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召集地衡司、太卜司、丹鼎司、工造司四司之主,以及持明龙尊代行。”
尉官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
“是,将军!”
看着尉官匆匆离去的背影,景元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罗浮的命运,将彻底驶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而他,将成为这艘巨轮的,唯一的舵手。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镜流。
“师父,陪我走一趟吧。”
镜流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神策府。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玉界门,而是长乐天,那座最繁华的酒楼。
回鸾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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