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拧不干的抹布。陈远站在一家他们以前常去的小餐馆门口,招牌旧了,颜色褪了不少。
王浩从马路对面走来,穿着一件灰色的夹克,步子不像以前那么快了。他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像是用力挤出来的,看着有点累。
“这地方居然还在。”王浩抬头看了看招牌,语气里有点怀念。
“老板没换,味道应该也还没变。”陈远推开有些油腻的玻璃门,熟悉的饭菜香味混着一点油烟味扑面而来。
店里没什么人,他们选了最里面靠墙的位置。王浩脱下外套,里面是一件看起来穿了很多次的毛衣,领口有点松了。
“嫂子和小宝挺好的?”王浩拿起菜单,随口问道。
“就那样,过日子呗。”陈远给他倒了杯热茶,“你呢,接下来怎么打算?”
菜单后面,王浩翻动的手指停了一下。他放下菜单,脸上那种用力的笑容不见了。“能怎么打算?简历投出去几十份,水花都没一个。人家一看年龄,后面的话就懒得说了。”
菜上得很快,一盘回锅肉,一盘麻婆豆腐,都是他们年轻时最爱点的,实惠,下饭。王浩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好像跟那块肉有仇似的。
“有时候我真觉得没劲。”他咽下食物,声音低了下去,“熬了那么多年,觉得总算有点样子了,一阵风过来,说没就没了。像做了一场梦。”
陈远默默地听着,给他和自己杯子里倒上啤酒。金色的液体冒着细小的泡泡,升起,又破掉。
“张伟那边……”陈远想起那个在体制内的同学,“有没有什么路子?”
王浩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找过他。吃饭喝酒没问题,真说到正事,他也难。他那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外面的人想进去?比登天还难。”他放下杯子,看着陈远,“他现在也烦,卡在那个位置上不去,天天琢磨人际关系,头发都快掉光了。我看他,也不比我们轻松多少。”
陈远想起张伟上次抱怨时那张愁苦的脸,沉默了。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泥潭,谁也拉不动谁。
“那你……”陈远迟疑了一下,“真打算回老家?”
王浩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放下。他抬起头,眼睛看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老陈,我不像你,有家,有牵挂。我现在就一个人,在这城市里,付完房租,吃口饭,钱就像水一样流走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累了,真的。回去,至少……压力没那么大。”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陈远心上。他看着对面的兄弟,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说要改变世界的程序员,现在眼里只剩下被现实磨砺后的疲惫和认命。
陈远举起酒杯:“不说这些了,喝酒。”
两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话不多,小餐馆里只有他们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粘稠起来,裹着他们的无奈。
结账的时候,王浩抢着要付钱,被陈远按住了。“这次我来。”
走出餐馆,天已经黑了,风刮在脸上,有点刺骨。两人站在路边,一时间都没说话。
“行了,你回去吧。”王浩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嫂子和小宝还在家等你。”
“你呢?”陈远问。
“我随便走走,醒醒酒。”王浩笑了笑,这次的笑容自然了一点,却也空荡荡的。他转过身,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进了城市的灯火里。他的背影在闪烁的霓虹灯下,一会儿被照亮,一会儿又隐入黑暗,显得特别孤单。
陈远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他没有动,风好像更冷了,直往他领口里钻。他想起王浩说的“压力没那么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他知道,他留不住他。就像他留不住母亲悄然老去的岁月,也留不住妻子眼中日渐黯淡的光芒。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找到李静的微信,打了几个字:“我这就回去。”
信息发出去,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朝着家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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