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了青金石粉这一关键线索后，陈远对孙福案的重视程度陡然提升至最高。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细微的、闪烁着不祥幽蓝的粉末，绝非寻常之物，它像是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通往更深层黑暗的大门。他立刻召集阿青与赵虎，再次奔赴孙福那位于陋巷深处的、已然冰冷的居所。
这一次，他们的搜查不再是例行公事般的浏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掘地三尺的决心。陈远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寸地面、任何一件家具的细微之处。阿青紧随其后，用他日渐敏锐的观察力辅助检查。赵虎更是发挥了其江湖本领，他如同灵猿般攀上房梁，仔细检查那些积满陈年旧尘的椽木；又用随身携带的短刃，小心翼翼地撬动屋内几块略显松动的青砖；甚至用手指关节叩击着斑驳的墙面，凝神倾听是否有空洞的回响，检查是否存在隐藏的夹层。
然而，结果却令人沮丧。除了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孙福生前清贫到近乎赤贫的生活状态，以及那堆积如山、散发着霉味与尘埃气息的文书卷宗之外，他们依旧一无所获。没有密信，没有诡异的物品，没有与任何神秘组织往来的直接证据。屋子寂静得可怕，仿佛孙福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无人关注的、悄无声息的意外。
一股微妙的自我怀疑开始悄然爬上陈远的心头。难道自己的直觉错了？难道那青金石粉只是某种难以解释的巧合？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
他的目光，最终又一次落在了那个占据了屋内一面墙的、简陋的原木书架上。那里堆叠着孙福短暂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侣——那些或新或旧、或厚或薄的书籍与卷宗。他之前已经粗略翻检过，多是京兆府往来公文的副本、各地呈送的地方志、以及一些翻烂了的律法条文抄本，内容枯燥，毫无特别。
但他不甘心。一种执拗的信念支撑着他。他深吸一口气，驱散心中的浮躁，开始进行第二轮，也是更为彻底、更为耐心的检查。他不再满足于只看书名和大致内容，而是将每一本书都从书架上取下，掂量其重量，抚摸其封皮与书脊，甚至轻轻抖动，倾听是否有夹带物品的异响。他一本一本地翻阅，一页一页地审视，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官方文字与地理描述，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批注、标记，或是与寻常不同的墨迹。
时间在寂静的搜查中缓缓流逝。当陈远的手指拂过一本略显古旧、封面已有些破损的《雍州地方志》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从指尖传来。这本书的书脊，手感似乎与其他书籍略有不同，那缝合的线脚处，触感要更为厚实、紧绷一些。
是制作时的差异？还是……
他拿起这本书，走到窗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略显昏沉的天光，仔细端详。书脊的麻线颜色与书本年代相符，并无明显拆解重缝的痕迹。但他指尖那细微的触感差异，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他不再犹豫，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工具袋中，取出一把刀刃极薄、异常锋利的特制小刀。他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将冰凉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探入书脊那紧密的缝合线脚之中。
线脚被无声地划开。里面并没有预想中隐藏的纸条或密信。空无一物。
一丝失望掠过心头，但陈远并未放弃。他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期望，翻开了这本《雍州地方志》的硬皮封面。
他的目光落在了扉页内侧，那靠近装订线的、通常留有大片空白的区域。
就在那一瞬间！
陈远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为之停滞！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立在了原地！
在那泛黄纸张的空白处，靠近书脊的阴影里，用一种极淡的、近乎与纸张原色融为一体的灰褐色墨水，绘制着一个图案！
那图案，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旋转形态，其核心的结构，与他在沈林氏案证物图样上看到的“卍”字符变体，存在着毋庸置疑的相似性！然而，眼前的这个图案，其笔画却显得……支离破碎！线条断续而模糊，仿佛执笔者在绘制时心神不属，手腕颤抖；又像是只来得及勾勒出一个潦草的雏形，便在极度仓促或惊恐的情况下被人强行打断、匆忙擦拭，只留下了一些未能完全抹去的、绝望的“残影”！与其说这是一个完整的符号，不如说它是一个符号在诞生或湮灭过程中，凝固下来的、充满不祥意味的“草稿”！
第二个符号！以这样一种极其隐秘、极其残缺的方式，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这本看似毫不相干的《雍州地方志》之中！
陈远的心脏，在经历了短暂的停顿后，开始疯狂地擂动，撞击着他的胸膛，声音大得仿佛要冲破耳膜。一股冰冷的战栗，自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
他几乎可以断定！孙福，这个看似平庸、与世无争的京兆府小吏，其身份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他要么，就是那神秘组织“轮回宗”深藏不露的成员，这本地方志和这残缺符号，是他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络方式或身份印证；要么，他就是另一个柳明！一个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凭借职务之便，悄然调查这个可怕组织，并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其核心秘密的孤勇者！而他突如其来的“暴毙”，极大概率，正是与此有关！
那沾染在指甲缝里的、珍贵的青金石粉末，或许就是他在与组织成员秘密接触时，亦或是他冒险潜入某个与组织相关的特殊场所时，在不知不觉中沾染上的微小破绽！而这扉页上，用几乎难以察觉的淡墨留下的、未完成的残缺符号，则是他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最后时刻，所能留下的、指向幕后黑手的、最后的、无声的警告与线索！
案件的性质，在这一刻彻底颠覆！这不再是一起孤立的、可以简单归咎于“意外”或普通谋杀的命案！这是又一条被无情斩断的线索！是那个庞大而黑暗的组织，为了清除潜在威胁、掩盖自身存在，而实施的又一桩冷酷血案！
陈远清晰地感觉到，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正在阴影中悄然动作，精准地抹去一切可能暴露其行踪的痕迹。而他自己，这个执着于追寻真相，已然触碰到其边缘的提刑官，名字恐怕也早已被列在了那张无形的“清除名单”之上！
寒意，伴随着窗外渐浓的暮色，一同渗透进来，笼罩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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