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龙涎香在鎏金兽炉中静静焚烧，氤氲出沉凝的气息。老皇帝萧琰半倚在软榻上，指尖轻轻敲打着那一摞几乎堆满御案的弹劾奏章，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皆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朝堂之上因东宫巫蛊案引发的波澜，此刻已尽数汇聚于此。太子一党的御史言官们群情激愤，奏章中字字诛心，将顾云描绘成一个“逼死命妇、手段酷烈、行事诡谲、不敬鬼神”的妖异之辈，仿佛不立刻将其罢官下狱，国本便将动摇。而四皇子一系，或因避嫌，或因势弱，除少数几人上疏为陈远辩白外，大多保持了沉默。
大太监高无庸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低声道：“陛下，这些折子……”
皇帝缓缓抬起眼皮，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奏本，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似嘲讽，又似疲惫。“留中。”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
高无庸心中一凛，躬身应道：“是。”
“留中不发”，意味着皇帝将这些充满火药味的弹劾全部压了下来，既不驳斥，也不采纳，如同石沉大海，不给任何一方明确的回应。这无疑让摩拳擦掌、准备趁势将陈远彻底打落的太子党感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然而，就在太子党人惊疑不定之际，翌日，一道明发上谕却震惊了朝野。
皇帝下旨，嘉奖刑部郎中顾云在东宫一案中“忠勤任事，秉公执法，辨明冤屈，有功于社稷”，特赏赐黄金百两，绢帛三百匹，以示褒奖。宣旨的宦官声音洪亮，在陈远那备受瞩目的新府邸前念出赏赐时，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不少人对这位“顾青天”更是敬佩有加。
这道赏赐，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醒目的石子。皇帝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所有人表明：他看到了陈远的功劳，并且，圣心仍在！那些弹劾，并未动摇他对这位能臣的“信任”。陈远府门前车马再次络绎起来，只是这次，多了许多探究和敬畏的目光。
但这看似对陈远的维护，并未持续太久。仅仅隔了一日，又一道旨意传出，内容却截然不同。皇帝以“太子骤失贤妃，心绪悲恸，宜加抚慰”为由，加重了太子母族——以承恩公为首的外戚集团在朝中的权柄。原本由几位持身中正的老臣或有四皇子背景的官员担任的几个看似闲散，实则关乎漕运、部分京畿卫戍人事的职位，被不动声色地调整到了太子母族之人的手中。
这一手“抚慰”，给足了太子颜面，稳定了储君地位，更是对太子丧妃之痛的“体恤”。落在明眼人眼中，这无疑是皇帝对太子一派的补偿与安抚，平衡着因巫蛊案真相大白而对太子造成的潜在冲击。
皇帝的这番操作，堪称精妙。他既没有让太子党借弹劾彻底打倒陈远，也没有因洗刷四皇子嫌疑而打压太子。赏赐陈远，是告诉所有人，功是功，过是过，他心中自有衡量；安抚太子，则是明确表示，储君之位依然稳固，皇家的体面不容侵犯。
然而，这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又各自安抚的帝王心术，实则将本就浑浊的水搅得更浑。陈远虽得赏赐，看似风光，却也因此被架在了更高的火堆上，成了太子党更加嫉恨的目标；太子虽得了实惠，权柄稍增，但丧妃之痛与被细作愚弄的耻辱，以及对陈远这个“揭破者”的怨恨，并未因这点补偿而消减分毫；至于四皇子萧景琰，虽洗脱了嫌疑，解除了软禁，却丝毫未能借此机会削弱太子的势力，反而因皇帝的平衡之举，使得他与太子之间的对立更加尖锐、更加公开化。
漩涡中心的几人，在这位深谙制衡之道的帝王操控下，地位变得愈发微妙，脚下的路也愈发狭窄危险。每一次赏赐与安抚的背后，都可能藏着更深的算计与更凌厉的杀机。这平衡之术，维持的并非和平，而是一种危险的、一触即发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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