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郡守惊惶，屈尊求援
郁林郡治，布山县城。
往日里虽算不得多么繁华喧嚣，却也秩序井然的郡守府，此刻却被一种无形的恐慌和压抑笼罩。往来吏员的脚步显得匆忙而凌乱，脸上皆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议事厅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郡守赵范，一个年约五旬、靠着家族荫庇和些许运气才坐上这南疆郡守位置的文人，此刻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铺着地图的案几前来回踱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从南方边境加急送来的军情通报，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尖直颤。
“八千！接近八千蛮兵！飞蛇、巨象、山魈……各部精锐尽出！这……这是要踏平我郁林郡吗？！”赵范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将塘报重重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侍立一旁的郡丞曹轩和督邮王通一个激灵。
“府君息怒！”曹轩连忙上前，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相精明，此刻也是脸色发白，“蛮夷纠集乌合之众，虚张声势亦是常事……”
“虚张声势？”赵范猛地打断他，手指几乎戳到地图上代表黄家村根据地的那个模糊标记，“野猪峡一战，鬼牙部千余精锐灰飞烟灭！那是虚张声势吗？如今数大部族联合，兵锋直指北方，一旦……一旦那个黄屹挡不住，蛮兵长驱直入，这布山县城，拿什么去守？你我的项上人头，还能在脖子上待几天？朝廷的问责下来，那是丢城失地、纵容民乱的大罪！”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在嘶吼。作为一郡最高长官，他太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了。郡中可用之兵不过两千余人，且久疏战阵，装备老旧，守城尚显不足，更别提野外浪战对抗近万凶悍蛮兵。一旦防线被突破，蛮族烧杀抢掠，他赵范别说乌纱帽，性命都难保。届时，朝中那些政敌绝不会放过这个攻讦他的机会。
曹轩被噎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他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接受要向一股民间势力低头求援的现实。
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赵范粗重的喘息声。
一直沉默的王通，此刻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府君，为今之计，恐……恐唯有借力打力一途了。”
赵范猛地抬头，死死盯住王通：“你是说……黄屹？”
“正是。”王通硬着头皮，他知道这个建议会触及郡守最敏感的神经，“黄屹所部，虽起于乡野，然其战力之强，府君与卑职皆亲眼所见，野猪峡之战更是印证。如今蛮夷大军压境，能挽狂澜于既倒者，非其莫属。且其据点正处于蛮兵北上的必经之路，首当其冲，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坐视。”
“可……向他求援？”赵范脸上肌肉抽搐，充满了屈辱和挣扎，“本官乃朝廷命官，一郡之尊！去向一个……一个聚众自保的乡野小子求援？这成何体统！传将出去，本官颜面何存？朝廷体统何在？”
王通心中暗叹，都这时候了，这位府君还放不下那点可怜的颜面。他只得继续劝道：“府君，此事关乎一郡生灵安危，关乎社稷疆土完整，个人荣辱与之相比，轻如鸿毛。况且，此事操作得当，未必是‘求援’，可称之为‘招抚助剿’。”
“哦？”赵范眼神微动，“细细说来。”
“府君可下一道钧旨，正式‘谕令’黄屹所部，为‘郁林义勇’，命其协同官军，共御外侮。如此，既全了朝廷体面，又可借其兵力。事后，若胜，府君是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首功；若败……亦可推诿于其作战不力……”王通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其中关键。
曹轩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王督邮所言极是！此乃两全之策！还可许诺，若其击退蛮兵，郡府可为其请功，并正式承认其……嗯，其保境安民之责。” 他巧妙地将“自治”换成了“保境安民之责”。
赵范沉默了，他重新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利弊得失，在他脑中飞速权衡。颜面固然重要，但比起身家性命和前程，又算得了什么？王通的建议，确实提供了一个既能解决问题又能保全颜面的台阶。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罢了……为了一郡百姓，本官也只能……不拘小节了。”
他看向王通，眼神复杂：“王督邮，你与那黄屹有过接触，此事……还是由你跑一趟吧。本官会给你一道手谕，委你为临时‘宣抚使’，全权处理此事。告诉他，若能击退蛮兵，本官必上表朝廷，为其请封请赏！郡中府库……可酌情拨付部分粮草军械，以示支持。再……再从郡兵中抽调五百人，随你一同前往，名义上归他节制，实则……你明白的。”
这五百郡兵，既是象征性的支援，也是一种监视和掣肘，更是赵范最后一点可怜的、试图维持主导权的努力。
王通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趟差事责任重大，且微妙无比，但此刻也无法推辞，只得躬身领命：“卑职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促成此事，以解郡危！”
很快，一道盖着郁林郡守大印的“谕令”被快写好，府库也被打开，清点出为数不多的一些粮草和老旧兵器。五百名被临时抽调、大多面带茫然甚至畏惧的郡兵，在几名同样心中打鼓的低级军官带领下，集结待命。
王通没有耽搁，次日一早，便带着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押送着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的“犒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踏上了前往北部山区的道路。
这一次，他不再是去试探或威慑，而是代表着摇摇欲坠的郡府权威，去“恳请”一股民间力量出手救命。身份的颠倒，地位的变迁，让王通一路上心潮起伏。他知道，无论此战结果如何，郁林郡，乃至整个交州的格局，都将因那个名叫黄屹的少年，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而布山县城内的郡守赵范，在送走王通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议事厅中，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他既忌惮又不得不依赖的“义勇”首领身上。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他如坐针毡。
山雨，已然迫近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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