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荷泣露唤旧影
又是一年秋深,荷塘里的残梗在寒风中抖落最后一片枯叶,像位迟暮的老者,把所有故事都藏进了泥里。竹屋的窗棂积了层薄霜,阿桃当年绣的荷纹被岁月浸成了浅褐色,却依旧能看出针脚里的执拗——那是她八十岁时,眼睛已有些昏花,却仍要摸着绣完的最后一笔,说“得让荷知道,我们没忘了它”。
祠堂的后生们来打扫竹屋时,在绣架的抽屉里发现了个褪色的布包。里面裹着半片焦黑的旧荷绣样,正是当年李婶留下的那片,旁边压着两支竹笛,笛尾的银线早已朽成了灰,却依旧紧紧缠在一起,像两道不肯松开的魂。最让人落泪的是张泛黄的纸,上面是阿凛用炭笔写的字,笔画抖得厉害,却字字清晰:“阿桃,等到来年荷开,我在塘边老槐下等你,还吹《荷风引》给你听。”
“这是阿凛叔走前写的。”小虎子的儿子捧着纸,声音发颤,“那年他病着,总说梦见阿桃姨在荷塘里摘荷,说要赶在荷开前,把字写清楚。”
后生们把布包放进祠堂的樟木箱,与那幅《三生三世》并排摆着。箱底铺着晒干的艾草,是每年从李婶坟头采的,依旧带着清苦的香。有人说,夜里路过祠堂,总能听见极轻的笛音,像《荷风引》的尾调,混着荷塘的风声,缠缠绵绵,像谁在说“等我”。
二、新荷初绽遇故人
春末的雨打湿荷塘时,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踩着木屐往塘边跑。她手里攥着片荷叶,叶心盛着颗露珠,珠里映着张怯生生的脸,眉眼像极了当年的阿桃,连发间别着的荷梗都如出一辙。
“阿糯,慢点跑!”身后传来个少年的声音,他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刚削的竹笛,笛尾刻着朵小小的荷苞,手法生涩,却透着股认真。少年的侧脸在雨里显得格外清亮,像极了年轻时的阿凛,笑起来眼角有个浅浅的窝,藏着点腼腆。
小姑娘停在老槐树下,忽然指着塘中央那朵刚开的荷:“阿竹哥,你看那荷,像不像奶奶绣谱里的‘并蒂’?”她从袖袋里掏出本磨破的绣谱,封面上是用金线绣的“荷风续”,正是当年阿桃传下来的,纸页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像无数人摸过的温度。
少年放下竹篓,拿起支短笛吹起来。调子生涩得很,却正是《荷风引》的起句,笛声混着雨声落在荷塘里,惊得那朵新荷轻轻晃,花瓣上的雨珠滚落,像滴刚落的泪。“奶奶说,”他望着小姑娘,眼里的光比露珠还亮,“会吹《荷风引》的人,总能找到会绣荷的人,就像老槐找荷塘,荷找蜻蜓。”
小姑娘忽然从绣谱里抽出片干枯的荷叶,正是当年阿桃和阿凛埋在竹屋地下的那片“并蒂”荷,脉络虽已发脆,却依旧能看出饱满的弧度。“奶奶说这个能染出最艳的线,”她把荷叶往少年手里塞,指尖触到他的手背,像有电流轻轻窜过,“你帮我拿着,我去采新荷苞,我们一起绣支荷梗笛坠好不好?”
少年的耳尖瞬间红了,像被荷苞染过似的。他握紧荷叶,看着小姑娘蹚着水往塘中央跑,裙角沾着的水珠在阳光下闪,像撒了把碎星。忽然觉得,这雨、这荷、这没吹完的笛音,都像是场醒不来的梦,梦里有塘,有屋,有两个相扶着看荷的老人,正对着他们笑。
三、笛音绕塘续新篇
夏夜的萤火虫在荷塘里飞时,阿糯和阿竹坐在老槐树下。小姑娘正绣着个荷苞笛坠,银线在布上泛着微光,针脚沿着少年用竹刀描的轮廓走,像在跟着某种看不见的指引。少年坐在旁边吹笛,笛尾的荷苞坠随着动作轻轻晃,正是两人一起绣的,苞尖点着点胭脂红,用的是新荷的花瓣汁,艳得像浸了朝霞。
“你听,”阿糯忽然停下针,侧耳听着荷塘的声息,“荷在跟着笛音晃呢。”
满塘的新荷确实在轻轻摇,叶片上的萤火虫忽明忽暗,像无数颗跟着调子跳动的星。阿竹的笛音渐渐稳了,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生涩,尾调里带着点《荷风引》特有的柔,像当年阿凛吹的那样,能把荷塘的香都搅得漾起来。
远处的竹屋早已换了新的竹瓦,却依旧保留着当年的模样——窗棂雕着荷梗,檐角挂着铜铃,绣架对着荷塘,竹榻挨着灶间。后生们说,这是“守旧”,要让新来的人知道,这里的荷有根,这里的人有情,这里的日子,是一代代绣出来、吹出来的。
阿竹忽然从竹篓里掏出个木盒,里面是支新刻的竹笛,笛尾刻着两个极小的字:“糯”“竹”,字边缠着圈银线,是他用祠堂樟木箱里找到的旧线接的,说“这样就有阿桃姨和阿凛叔的气息了”。
阿糯接过笛,指尖抚过刻字的地方,忽然摸到个小小的凸起,是片嵌在竹纹里的银线,定是当年阿凛刻笛时不小心留下的。她想起奶奶说的“藕断丝连”,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不会真的消失——就像这银线,朽了还能接;就像这笛音,断了还能续;就像这荷塘里的荷,枯了还能开;就像心里的人,走了还能在梦里回来,笑着说“我们在呢”。
笛音又起时,荷塘里的红鲤跃出水面,带起的水珠落在新荷上,像无数颗鼓掌的泪。阿糯举着刚绣好的笛坠,往阿竹的笛尾系,银线穿过布面的声响,混着笛音,像句被岁月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荷风引,引荷生;荷生处,有我们。”
夜风穿过荷塘,带着新荷的香,吹得老槐的叶子沙沙响,像在应和。月光落在两个依偎的身影上,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塘里,与满塘的荷影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过去,哪是现在,哪是将来——或许,本就没有分别。就像这荷,去年的枯梗喂了今年的新叶;就像这人,前世的牵挂结了今生的缘。
荷塘的深处,那朵“并蒂”荷的旧痕旁,新的荷叶正悄悄舒展,卷着边,像只半拢的手,托着颗滚圆的露,珠里映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正相扶着往竹屋走,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像极了许多年前,那对把日子绣成荷的人,说“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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