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天路……”
唐僧那沙哑却决绝的三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这片承载着远古冤屈的废墟中,荡开一圈无声却剧烈的涟漪。八戒猛地打了个寒颤,缩了脖子,想说什么,看着师父那从未有过的、仿佛燃着幽火的眼神,又生生憋了回去。沙僧撑着降妖宝杖,重伤的身躯挺得笔直,沉默地点了点头,那眼神已然说明一切。
孙悟空混沌眼眸中精光一闪,嘴角那抹桀骜的弧度愈发明显。这才是他认识的唐僧,或者说,这才是剥去虚伪佛光后,金蝉子本该有的锋芒!
“好!既然师父有此决心,那俺老孙,便陪你走一遭这伐天路!”孙悟空声音铿锵,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不过,伐天之前,须得先知己知彼。那如来老儿布下这十世之局,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祭品’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幽光内敛的井壁浮雕,尤其是那描绘着金色秩序锁链嵌入轮回核心、扭曲法则的画面。“后土娘娘所言,俺这混沌之体,老沙的镇魂骷,还有那散落的源初星火,皆是变数。那如来,乃至其背后的‘秩序’,不可能毫无察觉。他们必然还有后手,或者说,这西行路本身,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唐僧闻言,心神一凛,方才被愤怒与决绝冲散的理智稍稍回归。是啊,若西行终点真是祭坛,那他们这一路走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悟空,你的意思是……”
孙悟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那轮回井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些冰冷的、记录着扭曲轮回过程的浮雕。獬豸星火的洞察力与混沌原初之力的感知被他催发到极致,不再仅仅是读取浮雕表面的信息,而是试图追溯、还原那场发生在远古、导致轮回异变的“秩序”入侵事件的更多细节!
“俺老孙一直觉得奇怪,”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那如来老儿法力无边,智慧如海,若真想悄无声息地完成献祭,何必大张旗鼓搞什么西天取经?何必派下俺和老猪、老沙,甚至小白龙这等‘不安定’的因素护持?这岂不是增加了变数?”
他的指尖划过那描绘秩序锁链强行修改轮回法则的浮雕,混沌之力丝丝缕缕渗透进去。“除非……这西行本身,对他,对‘秩序’而言,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不仅仅是输送‘祭品’,更可能是……一个庞大的‘仪式’!需要特定的‘角色’,在特定的‘路线’上,完成特定的‘劫难’,才能最终激活!”
这个推测,让唐僧、沙僧乃至八戒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仪式?”八戒声音发颤,“猴哥,你别吓俺!啥仪式需要咱们这么折腾?”
“比如……”孙悟空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以俺这‘心猿’为引,扰动天地气机;以师父这‘圣僧’为坐标,定位祭坛核心;以老沙这‘幽冥守护者’为钥匙,短暂开启被封锁的轮回通道;甚至以八戒你这‘欲念’为燃料,放大那祭坛吞噬的欲望……”
他每说一句,众人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看似荒诞的猜测,结合他们各自的身份与遭遇,竟显得丝丝入扣!
“而这一切,”孙悟空猛地抬起头,看向西方,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灵山之巅,“都需要在‘西行’这个宏大的、承载了天道认可与众生愿力的‘剧本’下进行!唯有如此,才能掩盖那仪式的真正目的,才能借天地与众生之力,完成那最终极的……吞噬与巩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推测,那被孙悟空混沌之力渗透的浮雕,突然再次产生了变化!
那描绘秩序锁链入侵的图案,光芒微闪,锁链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重组,竟然在浮雕之上,投射出了一幅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动态虚影!
虚影中,显现的正是西牛贺洲的宏观地貌!一条清晰的金线,从东土大唐蜿蜒而出,贯穿无数山川国度,最终直达灵山!而在这条金线之上,闪烁着一个个光点,那些光点的位置,赫然对应着他们经历过的劫难之地!五行山、鹰愁涧、高老庄、流沙河、黑风山、黄风岭、五庄观、白骨岭、波月洞、火云洞、车迟国、通天河、金兜山、女儿国、毒敌山、火焰山、祭赛国、碧波潭、朱紫国、盘丝洞、黄花观、狮驼岭、比丘国、无底洞、灭法国、隐雾山、凤仙郡、玉华州、金平府、青龙山、玄英洞、天竺国、凌云渡……直至雷音寺!
每一个光点,都延伸出一条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金色丝线,如同血管般,汇入那条主金线,最终涌入灵山深处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吞噬一切气息的黑暗漩涡——那便是祭坛!
而这整个由金线与光点构成的庞大网络,正是一个无比复杂、无比精密的……阵法仪轨!他们走过的每一步,经历的每一难,都在为这个仪轨注入能量,完善着它的结构!
更让孙悟空瞳孔收缩的是,在那虚影中,他们师徒四人的形象也被勾勒出来,分别对应着不同的“符号”:唐僧是纯粹的金色光点,坐标与引子;孙悟空是躁动不安的灰金色光团,心猿与变数引动者;八戒是浑浊的杂色光晕,欲念放大器;沙僧则是连接着幽冥的暗蓝色光点,钥匙与通道开启者!
而小白龙,甚至他们一路遇到的那些神仙坐骑、妖魔精怪,都成了这仪轨中或推动、或考验、或填充的“零部件”!
这,就是如来布局的全貌!
以西行取经为表,以天地为盘,以众生为子,布下的一个窃取轮回、吞噬万灵以巩固其“秩序”的惊天大局!
“原来……原来如此……”唐僧看着那虚影中代表自己的金色光点,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只有彻骨的冰寒。他十世修行,一路虔诚,原来每一步,都在为仇敌添砖加瓦!这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八戒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全完了……咱们这是给人当柴火,还自己往里跳啊……”
沙僧握紧了降妖宝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代表自己的暗蓝色光点,又看了看怀中嗡鸣的镇魂骷,眼中燃烧起幽冷的火焰。知道了自己是钥匙,反而让他更加明确了自己该做什么——绝不能让这把钥匙,插进那错误的锁孔!
孙悟空死死盯着那庞大的仪轨虚影,尤其是代表自己的那个灰金色光团。他能感觉到,那仪轨对他这“变数”既排斥,又需要,试图将他这不安定的因素也纳入掌控,转化为仪式的动力。
“好一个如来!好一个‘秩序’!”孙悟空声音冰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当真是将天地众生,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残破的石壁上,轰出一个深坑!
“但这局,还没完!”
他收回手,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仪轨虚影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些光点连接的方式,能量流转的节点。
“既然知道了这是个局,知道了这仪轨的运转方式……”孙悟空嘴角再次勾起那抹熟悉的、充满叛逆与算计的弧度,“那俺老孙,就能让它……运转不下去!甚至,反过来,利用它!”
伐天之路,第一步,便是要破了这如来经营了万古的……西行之局!
灵山,大雷音寺。
莲台之上,那尊仿佛与天地同寿、慈悲与威严并存的巨大金色佛陀,原本微阖的双目,在这一刻,缓缓睁开了一丝缝隙。
眸中,无喜无悲,只有一片漠然到极致的、如同亘古冰原般的平静。
他似有所觉,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时空,落向了那遥远的、轮回井废墟的方向。
但最终,那丝缝隙又缓缓合上。
只有一声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天道本源的叹息,在空寂的大雄宝殿中,幽幽回荡。
“变数……终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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