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镇攥着染血的纸条回到暖阁时,鼻尖还凝着未化的雪粒。
索纳塔正端着莉莉递来的蜜饯碟,指节在檀木案几上敲出轻响,见他进来,刀疤下的眼尾微微一挑:“神墓的风,比北边的狼还利?”
“将军说笑了。”江镇解下斗篷挂在铜钩上,雪水顺着毛边滴进炭盆,腾起几缕白汽。
他余光扫过索纳塔腰间——那柄镶嵌红宝石的佩剑,正是三年前师父临终前赠给“最得意弟子”的,此刻剑穗上沾着极淡的腥气,像被血浸过又擦净的抹布。
“说回正事吧。”露西将茶盏往索纳塔面前推了推,茶烟里她的皱纹更深了,“江镇方才提到,魔族在人类中安插了七根‘喉舌’,负责传递深渊指令。”她枯瘦的手指叩了叩案几,“其中四号,该是位极人臣的角色?”
索纳塔夹蜜饯的银箸突然坠地,“当啷”一声惊得暖阁里的鹦鹉扑棱翅膀。
他弯腰去捡,刀疤在烛火下扭曲成蛇信:“老祖母这话说得......”
“是麦卡伦驸马。”江镇截断他的话,喉间的铁锈味漫到舌尖。
老沃玛的死状在眼前闪回——白发被钉成放射状,心口那半枚黑铁印信,和索纳塔前日送给小贝贝的长命锁纹路一模一样。
他摸了摸腰间玉牌,金光隔着布料烫着掌心,“三天前,我在神墓地底发现了刻着‘四号’的血契,与驸马府密室的符咒同出一源。”
莉莉的茶盏“咔”地裂开细纹。
这位总把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祖母突然拍案,碎瓷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你早知道?!
上月他还抱着小贝贝说要当干外公!“血珠顺着指缝滴在蜜饯上,红得刺眼。
索纳塔猛地站起,狼皮大氅带翻了茶海。
他盯着江镇的眼睛,像要把人钉在墙上:“小辰,你我同饮拜师酒时,你说过‘宁信鬼域三途河,不信人心两张皮’——”
“但你教过我,看人心要看影子。”江镇按住冰剑,剑鸣混着炭火爆裂声,“你影子里有魔纹。”
索纳塔的瞳孔骤缩成竖线。
这个细节被露西看进眼底,她抚了抚颈间的骨珠串:“坐下,将军。”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铁链,“江镇没说错。
上月我派去麦卡伦的暗卫,尸体被剥了皮,皮下纹着和你耳后一样的荆棘花。“
索纳塔突然笑了,刀疤随着嘴角咧开,露出泛青的牙龈:“好个圣凯因家的三少爷,藏得比狐狸还深。”他扯下领口,耳后果然浮着暗红纹路,“那你可知,这七根喉舌里,有三根在青云门?”
江镇的指甲掐进掌心。
老沃玛的密信还在袖中,上面用血写着“小心最亲的人”——原来不是指家族,是指师门。
他望着索纳塔腰间的红宝石剑,想起师父咽气前抓着他的手说“替我看好小索”,喉头发紧:“所以你杀了老沃玛?
他守了神墓八十年......“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索纳塔的声音突然变得黏腻,像腐尸里爬出的虫,“那老东西非要用阿米亚银针验我的血,说什么‘魔血遇银必黑’——”
“阿米亚银针!”露西和莉莉同时低呼。
江镇注意到两位老祖母交换了个眼神,露西的指节在骨珠串上掐出白印:“那是上古神匠用陨铁炼的,能破一切伪装。
三百年前最后一批银针随圣女沉了海......“
“不,还有。”莉莉突然按住露西的手,她掌心的血滴在案几上,晕开个奇怪的图案,“我曾在教廷密室见过,藏在圣骨匣最底层。”她抬头时,眼底燃着江镇从未见过的光,“只要拿到银针,就能把剩下的喉舌全揪出来!”
索纳塔的狼皮大氅突然无风自动。
他盯着莉莉染血的手,喉结滚动两下,猛地掀翻案几:“你们以为能活着离开?”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羽箭破空声——是阿里扎的示警。
“小辰!”莉莉甩出袖中短刃,正扎中索纳塔持剑的手腕。
老祖母的力气大得惊人,短刃没入半寸,黑血顺着他手臂淌到地上,冒起滋滋白汽。
江镇抽出冰剑,寒光掠过索纳塔脖颈。
剑尖停在他喉结前半寸,能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呼吸:“说,其他喉舌在哪?”
“你猜。”索纳塔突然咧嘴一笑,从怀中抛出个黑球。
黑球落地炸开,浓黑的烟雾瞬间笼罩暖阁。
等江镇挥剑劈开烟雾,狼皮大氅已搭在空椅上,窗纸被撕开个大洞,雪粒子灌进来,落在索纳塔方才站的位置,融成一滩黑血。
“追?”阿里扎提着刀撞进来,发梢结着冰碴。
江镇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脚印——那脚印的形状,分明是兽类的蹄子。
他攥紧袖中老沃玛的血书,指甲几乎刺破掌心:“不急。”他转头看向两位老祖母,莉莉正用帕子裹手,露西则盯着案几上的黑血,眼神发亮,“我需要阿米亚银针的消息。”
“教廷密室的守卫......”露西刚开口,外间突然传来脆生生的童音:“爹爹!”
小贝贝裹着红斗篷撞进来,发间的银铃铛叮铃作响。
她扑进江镇怀里,手里举着块烤红薯:“厨房张婶说爹爹在谈大事,可贝贝怕红薯凉了......”
江镇接住女儿,鼻尖蹭了蹭她冻红的小耳朵。
红薯的甜香混着暖阁里的焦糊味,他望着小贝贝颈间的长命锁——那是索纳塔送的,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突然想起露西说的“阿米亚金属”,指尖轻轻抚过女儿发顶:“贝贝乖,今晚和张婶睡好不好?
爹爹要给你做新的长命锁。“
小贝贝歪着头,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比索纳塔叔叔送的还好看吗?”
“更好看。”江镇摸出块糖塞给她,看着阿里扎带她出去。
门帘落下的瞬间,他与露西对视——老祖母冲他微微颔首,指节在骨珠串上敲了三下。
炭火“噼啪”炸响,溅起的火星落在索纳塔的狼皮大氅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江镇望着那洞,想起老沃玛说过“因果如网,越挣越紧”。
他摸了摸腰间玉牌,金光透过布料烫着皮肤,像小贝贝刚才攥着他手指时的温度。
“明晚子时,教廷密室。”露西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我让剔骨的人去探过,守卫换防的规律......”
江镇盯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喉间的铁锈味淡了些。
他握紧冰剑,剑鸣声里,仿佛听见小贝贝在院外和阿里扎玩雪的笑声。
有些网,是该由他来挣断的——哪怕要穿过最深的深渊。
小贝贝被阿里扎抱回房间时,正舔着江镇塞的橘子糖,发间银铃随着蹦跳轻响。
江镇推门进来时,她正趴在雕花窗台上数雪粒,红斗篷滑到臂弯,露出颈间那枚泛冷光的长命锁。
“爹爹来看贝贝堆雪人吗?”她转身扑过来,糖渣沾在江镇衣襟上,“张婶说雪人的鼻子要用胡萝卜,可厨房只剩三根了......”
“先不堆雪人。”江镇蹲下来与她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枚长命锁,“贝贝记得爹爹说要做新锁吗?”
小贝贝歪头,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闪:“比索纳塔叔叔送的还好看?”
“更好看。”江镇从袖中摸出块暖玉,在她掌心一按,“但需要贝贝帮忙找材料。
你不是能听见别人’心里的小声音‘吗?“
小贝贝立刻坐直,像只竖起耳朵的小猫。
这是她三岁时突然显现的本事——能感知他人精神波动,像听虫鸣般清晰。
江镇曾试过让她听阿里扎的“小声音”,孩子原话是“像老狗打哈欠,呼哧呼哧的”,倒把粗汉吓得直摸后颈。
“明日索纳塔叔叔会来送糕点。”江镇压低声音,“你要悄悄听他心里有没有‘刺刺’的疼,就像上次你偷吃蜜饯被张婶发现时那样。”
小贝贝立刻点头,指尖揪住江镇的袖口:“贝贝记得!
上次索纳塔叔叔摸我头时,心里有’嗡嗡‘的响,像大蜜蜂撞窗户!“
江镇心口一紧——这与老沃玛描述的魔修精神波动完全吻合。
他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颗裹着金箔的糖:“找到’刺刺‘声,这颗糖就归你。
但千万不能让叔叔发现哦。“
小贝贝郑重地把糖藏进兜兜,又扒着江镇耳朵:“那阿米亚金属呢?
剔骨爷爷说要在西市收购,贝贝可以帮他数钱吗?“
江镇愣住。
这孩子竟偷听到了他与露西的密谈。
他摸摸她发顶,眼底浮起笑意:“贝贝负责听‘小声音’,数钱的事交给剔骨爷爷,好不好?”
小贝贝用力点头,发间银铃脆响。
窗外雪光透进来,映得她脸上的糖渣亮晶晶的,像撒了把星星。
院外突然传来铜锣声。
阿里扎的声音隔着门帘响起:“三少爷,麦卡伦驸马求见,说带了南海的椰蓉酥。”
江镇与小贝贝对视一眼。
孩子立刻爬回窗台,装模作样地数雪粒,指尖悄悄勾住兜兜里的金箔糖。
偏厅里,索纳塔的狼皮大氅挂在铜钩上,雪水正一滴一滴砸进炭盆。
他坐在梨木椅上,面前摆着青瓷食盒,掀开时椰香混着甜腻的脂粉气涌出来:“小辰总说贝贝爱吃甜,这是宫里新制的,糖霜里拌了桂花蜜。”
江镇接过食盒,指尖在盒盖内侧一擦——果然沾了层极细的黑粉,是魔修常用的“掩息散”。
他垂眸轻笑:“劳烦驸马记挂。”
索纳塔的刀疤随着笑容扭曲:“该的。
昨日听老福耶说,神墓那桩事......“他顿了顿,”老沃玛的尸首还在义庄停着,我让人收拾干净了。
小辰若愿意,明日我差人送过来。“
江镇的指节在食盒上轻轻叩了三下。
这是与露西约定的“套话”暗号。
他抬眼时,眼底浮起恰到好处的悲色:“老沃玛守了神墓八十年......”声音发哽,“只是收尸的规矩......”
“我懂。”索纳塔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牌,“这是教廷特批的入殓令,能让老沃玛进家族墓园。”他推过玉牌,目光锁住江镇的脸,“但小辰该知道,有些事......”
“我要青云门后山的千竹露。”江镇突然截断他的话,“三坛,二十年陈的。”
索纳塔的瞳孔微微收缩。
千竹露是青云门秘酿,只给内门长老。
他扯了扯嘴角:“小辰这是要......”
“给贝贝熬药。”江镇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小贝贝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扒着他的膝盖啃椰蓉酥,“她总说夜里腿疼,老福耶说千竹露能去寒。”
索纳塔的视线在小贝贝颈间的长命锁上顿了顿,又移开:“三坛......倒不是不行。”他端起茶盏,茶烟模糊了刀疤,“只是小辰该明白,有些忙,是要还的。”
“那是自然。”江镇笑着替他续茶,茶水溅在玉牌上,晕开个淡青的圆。
他望着索纳塔耳后若隐若现的荆棘纹,想起小贝贝方才拽他衣角时的轻扯——那是“他心里有刺刺声”的暗号,“等贝贝喝了千竹露,我定当全力回报驸马。”
索纳塔起身时,狼皮大氅扫过案几,带落块椰蓉酥。
小贝贝立刻蹲下捡,发间银铃叮铃:“叔叔的酥酥掉了!”她仰起脸,嘴角沾着糖霜,“贝贝帮你吹吹,就不脏啦。”
索纳塔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摸了摸她的头:“真是个乖孩子。”他转身时,江镇看见他袖中滑出半片黑鳞——那是魔修本体暴露时的特征。
“阿里扎,送驸马。”江镇抱起小贝贝,看索纳塔的背影消失在廊下。
孩子把脸埋进他颈窝,轻声道:“爹爹,他心里的刺刺声,比昨天还响。”
江镇捏了捏她的小手腕,感受到她掌心的金箔糖还裹得温热。
窗外雪下得更密了,模糊了索纳塔留下的脚印。
他望着廊下摇晃的灯笼,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像张正在收紧的网。
偏厅里,索纳塔留下的食盒还敞着。
江镇掀开盒盖,在最底层摸到张纸条——是用魔血写的,凑近烛火才显形:“速取阿米亚银针,否则小女命危。”
他指尖一紧,纸条在掌心燃成灰烬。
小贝贝趴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发间银铃轻响,像在敲某段即将开始的鼓点。
雪夜更深了。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起几宿鸦。
江镇望着窗外渐厚的积雪,摸了摸腰间的冰剑。
剑鞘上的冰纹里,隐约映出索纳塔耳后的荆棘花,正随着他的心跳,一点一点,渗出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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