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墨汁一样浓稠。
豫西山区的公路上,一辆满载煤炭的大货车正轰隆隆地驶过。在货车后斗的黑煤堆里,蜷缩着两个像鬼一样的人影。
那是林宇和陈山河。
从那片废墟中爬出来后,他们不敢走大路,沿着山沟走了整整二十公里,才在国道旁扒上了这辆运煤车。
林宇浑身是血,早已分不清是父亲的还是自己的。他的眼神空洞呆滞,手里死死攥着那枚龙脉令,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仿佛只要一松手,父亲的灵魂就会消散。
陈山河靠在煤堆上,脸色灰败如纸。他的一条腿在之前的逃亡中受了伤,此刻肿得像发面馒头。但他没有呻吟,只是用那双浑浊的老眼,警惕地盯着后方飞速倒退的黑暗。
“宇儿,喝口水。”
陈山河解下腰间幸存的半壶水,递到林宇嘴边。
林宇没动,就像一尊泥塑。
“啪!”
陈山河抬手,一巴掌扇在林宇脸上。这一巴掌没多大力气,却把林宇打得一颤。
“喝!”陈山河厉声喝道,“你爸拿命换你活,不是让你在这儿当活死人的!不想死就给我喝!”
林宇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他机械地张开嘴,任由冰凉的水灌进喉咙。
“咳咳……”
剧烈的呛咳让他恢复了一丝生气。他抬起头,看着满脸煤灰和血污的师父,沙哑地问了一句:
“师公,我们回家吗?”
陈山河的手抖了一下。他看着这孩子的眼睛,心如刀绞,却只能硬着心肠点头:“回。回家。”
只要回了家,找到了林宇的母亲和族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林家在洛阳经营多年,总有些底蕴,不至于让人连根拔起。
然而,陈山河低估了九州会的手段,也低估了萧天成的狠毒。
……
凌晨三点,运煤车驶入洛阳郊区。
师徒二人跳下车,趁着夜色,专挑偏僻的小巷,向老城区的林家大宅摸去。
越靠近家,林宇的心跳就越快。父亲死了,他现在只想见到母亲,只想扑进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前面就是了。”
转过最后一个巷口,林家那座熟悉的青砖大院出现在视野里。
然而,只看了一眼,林宇的脚步就僵住了。
原本挂在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此刻已经被扯落在地,踩得稀烂。朱红色的大门紧闭,而在那门缝中间,交叉贴着两张刺眼的白色封条。
封条上盖着鲜红的公章——洛阳市公安局查封。
“封了?怎么会封了?”林宇脑子嗡的一声,就要冲过去。
“别动!”
陈山河一把拉住他,把他死死按在墙角的阴影里,“看墙上!”
林宇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去。
在大门旁边的告示栏上,贴着一张崭新的通缉令。借着昏黄的路灯,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像是一把把利刃刺入林宇的眼睛。
【A级通缉令】
犯罪嫌疑人:林天行(已畏罪自杀)、陈山河、林宇(在逃)
罪名:勾结境外犯罪集团“暗鸦”,长期从事盗掘古墓、走私倒卖国家一级文物活动,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
而在通缉令的下方,赫然印着他们三个人的照片。林宇的那张,还是学校的学生证照片,稚嫩的脸庞与这残酷的罪名格格不入。
“勾结境外……盗卖国宝……”林宇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们胡说!这是栽赃!明明是九州会干的!明明是他们……”
“嘘!”
陈山河捂住他的嘴,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这就是‘绝户计’。萧天成不仅要林家的人死,还要让林家身败名裂,变成过街老鼠!”
“那我妈呢?我妈去哪了?”林宇扒开师父的手,眼睛通红。
陈山河看着那两张封条,心中一片冰凉。林家被定性为特大文物走私案的主犯,家产查封是必然的。至于林宇的母亲和那些族人……
“这封条是昨天贴的。”陈山河声音颤抖,“你妈……恐怕已经被带走调查了。或者是……”
或者是被九州会的人先一步控制了。
“我不信!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妈!”
巨大的打击让林宇失去了理智,他发疯一样想冲出去撕那张封条。
“在那边!有人!”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光束猛地从巷子另一头射了过来,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快跑!”
陈山河反应极快,一把拽起林宇,拖着他就往反方向跑。
“别跑!站住!”
身后的人追了上来。听脚步声,至少有七八个。而且他们手里拿的不是警棍,是亮晃晃的砍刀。
这不是警察,是九州会的杀手!
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守株待兔!
“往菜市场跑!那里路乱!”陈山河低喝一声,忍着腿上的剧痛,拉着林宇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
“嗖——”
一把飞刀擦着林宇的耳朵飞过,钉在前面的电线杆上,火星四溅。
“小崽子,我看你们往哪跑!”
身后传来那个灰夹克阴狠的声音。原来他也没死,甚至早就回来等着收网了。
林宇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仇恨。就是这个人,带走了父亲,把他们引进了那个死亡陷阱。
“师公,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林宇手中握紧了父亲留下的匕首。
“杀个屁!你死了林家就绝种了!”
陈山河猛地一推林宇,把他推进旁边一个堆满烂菜叶的垃圾通道,“钻进去!”
“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在城西的破庙汇合!”
“不!我不走!”
“滚!!”
陈山河突然暴起,一脚踹在林宇屁股上,把他踹进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通道深处。然后,老人转身,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老东西在那边!追!”
脚步声呼啸而过,追着陈山河去了。
林宇趴在垃圾堆里,浑身沾满了腐烂的菜叶和泔水。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混着污泥流进嘴里,是苦的,是涩的,是绝望的味道。
一天之内。
没了父亲,没了家,没了母亲。现在,连唯一的师父也为了救他引开了敌人。
十五岁的林宇,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被全世界抛弃。
这天地之大,竟然没有他的一寸立锥之地。
……
凌晨四点。
洛阳城西,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这里早已断了香火,神像坍塌,四壁漏风,只有几个乞丐裹着破棉絮在角落里睡觉。
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林宇浑身发臭,衣服破烂不堪,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
他缩在神像后面的草堆里,手里紧紧握着匕首,眼睛死死盯着庙门口。
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如果师父不来怎么办?如果师父也被抓了怎么办?
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
林宇猛地窜出去:“师公!”
月光下,陈山河扶着墙走了进来。他比之前更惨了,背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翻卷,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师公!你受伤了!”林宇冲过去扶住老人,眼泪再也止不住。
“哭什么……死不了。”陈山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齿,“那几个兔崽子,想抓我陈山河,还嫩了点。被我用‘迷魂烟’放倒了两个,剩下的让我绕晕在迷宫巷里了。”
虽然说得轻松,但林宇能感觉到师父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快,包扎一下。”
林宇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想要给师父止血。
“别费劲了。”陈山河按住他的手,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宇儿,此地不宜久留。九州会的人既然在林家门口埋伏,说明他们已经把全城的出口都布了控。天一亮,咱们想走都走不了。”
“那我们去哪?”林宇茫然四顾。
“离开洛阳。”陈山河指着西边,“往西走,进秦岭。只有进了大山,才是咱们寻龙门的地盘。九州会的手再长,也伸不进茫茫秦岭。”
“可是我妈……”
“别想了。”陈山河打断他,语气虽然残忍,却是实话,“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只有你活着,将来有了本事,才能回来查清楚你妈的下落。现在,活着就是最大的孝顺。”
林宇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枚黑色的龙脉令。
父亲临死前的话在耳边回响:“查清真相……洗刷冤屈……”
他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坚硬起来。那是少年心性被残酷现实淬火后的冷硬。
“好,我们走。”
……
逃亡的路,比想象中更难。
火车站、汽车站肯定都有通缉令,甚至可能有九州会的眼线。他们只能走小路,靠双脚走出这个城市。
为了躲避监控和盘查,他们白天躲在下水道、桥洞或者废弃工地里,晚上才敢出来赶路。
饿了,就去翻垃圾桶找吃的,或者在农田里偷点红薯生啃。渴了,就喝公园里的生水。
曾经的寻龙门少主,如今活得连条流浪狗都不如。
第三天夜里。
他们终于走到了城乡结合部,只要穿过前面那片玉米地,就能上国道,拦过路的黑车。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进入玉米地的时候,几道刺眼的车灯突然亮起,将他们笼罩在光圈里。
“在那儿!找到了!”
三辆越野车从黑暗中冲出来,挡住了去路。
车门打开,下来十几个手持钢管和砍刀的大汉。领头的,依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灰夹克。
“陈老爷子,林少爷,你们这捉迷藏玩得挺溜啊。”灰夹克狞笑着走过来,“让我们好找。萧爷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你们不肯体面,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山河把林宇护在身后,握紧了手里那根从工地捡来的钢筋。
“宇儿,怕吗?”
“不怕。”林宇握着匕首,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杀气,“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好!不愧是林天行的种!”陈山河哈哈大笑,“老头子我今天就陪这帮孙子玩玩!”
“上!砍死他们!”灰夹克一挥手。
十几个大汉怒吼着冲了上来。
“跑!往玉米地里跑!”
陈山河大喊一声,并没有迎上去,而是拉着林宇转身钻进了密集的玉米地。
“追!”
玉米地里瞬间乱成一团。
这里是天然的青纱帐,视线受阻,这对于擅长听声辨位、熟悉地形的寻龙门人来说,是绝佳的战场。
“嗖!”
林宇趴在垄沟里,看着一个大汉从身边跑过。他猛地伸出脚一绊,那大汉摔了个狗吃屎。林宇扑上去,手中的匕首狠狠扎在对方的大腿上。
“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
林宇拔出匕首,也不恋战,像只兔子一样窜进了另一条垄沟。
另一边,陈山河虽然有伤,但经验老道。他利用玉米杆做掩护,手中的钢筋专打人的关节和软肋。
“哎哟!我的眼!”
“我的腿断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
灰夹克气急败坏,掏出手枪,对着玉米地胡乱开枪。
“砰!砰!砰!”
“陈山河!你个老不死的!有种出来!”
陈山河当然不会出去。他带着林宇,利用这片青纱帐,跟这群人玩起了游击战。
半小时后。
那十几个大汉已经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人也不敢贸然往里冲了,一个个神情紧张地盯着四周摇晃的玉米杆。
“撤!”
陈山河看准时机,拉着林宇从玉米地的另一头钻了出来。
前面就是国道。
正好一辆拉货的大挂车经过,速度不快。
“上车!”
两人拼尽最后的力气,扒住挂车后面的栏杆,翻进了车斗。
车斗里装着满满的一车稻草,软绵绵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躺在稻草堆里,林宇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
他透过帆布的缝隙,看着后面越来越远的玉米地,看着那几辆还在原地打转的车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逃出来了。
这一次,是真的逃出来了。
陈山河捂着伤口,靠在稻草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刚才那一阵剧烈运动,让他背上的伤口崩开了,血流了一地。
“师公……”林宇爬过去,想给他止血。
“别动……让我歇会儿。”陈山河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宇儿,回头看看。”
林宇扒着车栏,看向后方。
远处的洛阳城,灯火辉煌。那里有他的童年,有他的家,有他死去的父亲和失踪的母亲。
但现在,那座城市已经变成了吃人的怪兽,将他拒之门外。
“记住了吗?”陈山河问。
“记住了。”林宇的眼泪流了下来,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冰冷,“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仇人,我都记住了。”
“那就好。”陈山河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五年……给我五年时间。宇儿,我要把你练成这地下世界最锋利的一把刀。到时候,咱们再杀回来。”
大货车轰鸣着,载着这一老一少,载着满身的血海深仇,驶向了漆黑的秦岭深处。
夜风吹起林宇凌乱的头发,露出了那双原本清澈、此刻却布满阴霾的眼睛。
十五岁的少年,在这一夜彻底死去了。
活下来的,是未来的“地下之王”——林宇。
而属于他的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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