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日头依旧毒辣，但李家小院里的忙碌却与往日的农忙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远行的、混杂着期待与淡淡离愁的气息。
再过几天，陈桃就要去安市师范大学报到，随之而来的，是李家部分成员生活重心的第一次正式迁移。
堂屋的地上，摆开了几只半旧的樟木箱子和几个新置办的旅行袋。赵蜡梅正拿着一块微湿的抹布，仔细擦拭着樟木箱内壁，仿佛要将家的气息也一并封存带走。
陈桃则在整理着孩子们秋冬的衣物，一件件折叠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放进属于她们的那个小箱子里。
青青和秀秀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不再像往常那样疯跑，而是像两只小尾巴，围着妈妈和奶奶转悠，时不时拿起一件自己的小衣服，学着妈妈的样子笨拙地折叠。
“这件厚棉袄得带上，市里冬天冷，听说比咱们这儿湿气重。”赵蜡梅将一件簇新的、给青青做的红花棉袄放进箱子，用手掌抚平上面的褶皱。
“妈，带几件换洗的就行了，四平说了，缺什么到了市里再添置，不然路上太累赘。”陈桃轻声劝道，她看着婆婆恨不能把整个家都搬去的架势，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市里买不得花钱？”赵蜡梅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但手上的动作还是顿了顿，看了看箱子里已经塞得半满的衣物，叹了口气，“也是，现在不像从前了……老小能挣钱，是该给你们娘几个置办点好的。”
李四平也没闲着。他正在清理自己的“宝贝”——那些钓鱼竿、自制的各种调料粉配方笔记、还有几本他托人从外地捎回来的关于养殖和种植技术的书籍。
这些东西，有些要带走，有些则要留下。他将那几本养殖书单独拿出来，递给正在门口检查绳索是否结实的大哥李老大。
“大哥，这几本书你收好，关于养猪和果园管理的，上面有些法子我觉得挺实用，你有空翻翻，工坊和店里不忙的时候，可以去牛峰山那边看看，照着书上说的琢磨琢磨。”李四平语气郑重。
李老大接过书，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他用力点头：“老小，你放心去照顾弟妹和孩子们，县里有我呢！店里、工坊，我都替你看着！有啥拿不准的，我随时给你打电话。”
经过这大半年的历练，李老大身上少了些以往的沉默寡言，多了几分担当和沉稳。
李老头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儿孙，眼神有些复杂。他既为儿子媳妇有更好的前程感到高兴，又对习惯了半辈子的生活即将改变而感到些许茫然。
他看着老伴儿忙前忙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去了城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有在村里自在……”
赵蜡梅耳朵尖，听见了，回头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在跟前，还不够你说话的？你去不去？不去我带着青青秀秀去，你自个儿在家看门！”
李老头被怼得缩了缩脖子，没再吭声，只是默默地又吸了一口烟。他自然是去的，农闲时去帮忙照看孙子孙女，这是早就说好了的。
只是这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水泥森林，心里头终究是有些不得劲。
李四平听到父母的对话，走过来，蹲在李老头身边，递过去一根带过滤嘴的“大前门”香烟，换下了父亲手里的旱烟袋。“爸，就是先去安顿一下。等我在那边都理顺了，找个大点的院子，把您那些宝贝花籽也带过去，给您在院里也弄个小花圃，保证不比家里的差。您和我妈要是住不惯，随时回来住段时间，大哥在家呢。”
李老头接过儿子递来的纸烟，就着李四平手里的火柴点上，吸了一口，味道比旱烟柔和些。他听着儿子的话，心里舒坦了不少，闷声道：“嗯，知道。你们好好的就行，不用操心我。”
另一边，陈梨花也在帮着收拾，她主要是整理一些家里的存货，比如自己晒的干菜、腌的咸菜，装了满满一小坛子，非要让陈桃带上。“市里啥都贵，这咸菜是咱自家味儿，你刚去肯定想吃，拿着。”
陈桃推辞不过，只好收下，拉着嫂子的手：“嫂子，县里这边，店里和工坊就辛苦你和大哥了。”
“嗨，辛苦啥，都是自家买卖。”陈梨花爽朗地笑着，“你们在市里安顿好了，有空我们也去看你们。”
几个孩子似乎也意识到要出远门，兴奋多于离别。大哥家的两个小子围着李四平：“小叔，市里是不是有动物园？有大象吗？你下次回来给我们讲！”
“有，等小叔安顿好了，接你们去市里玩，带你们去看大象！”李四平笑着许诺。
青青则抱着她的小布娃娃，仰头问陈桃：“妈妈，我们去的新家，也有这么大的院子吗？我的娃娃可以带去吗？”
“可以，都带去。”陈桃摸摸女儿的头，心里对未知的生活也充满了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几只箱子和包裹整齐地码放在堂屋墙角。这个夜晚，李家小院的灯火熄得比往常晚了些。院子里，柿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无声地道别。
行李收拾妥当的第二天，李家小院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该打包的都已归置整齐，只待后日启程，这两日反倒成了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一种无所适从的闲适。
日头升高，蝉鸣聒噪。李四平正打算去江边最后钓一次鱼，算是与这片水域暂别，院门外却传来了熟悉的汽车引擎声。他心下诧异，放下鱼篓，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钱书记。但今次不同，他并非孤身一人，身旁还站着一位穿着素雅连衣裙、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子，女子手里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钱书记？您这是……”李四平有些意外，连忙将院门打开。
钱书记脸上带着难得的、属于家庭的温和笑容，介绍道：“四平，没打扰你们吧？这是我爱人，苏念芹，在县小学教书。这是我家那小子，小名虎子。”他又转向妻儿，“念芹，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李四平同志。虎子，叫李叔叔。”
“李叔叔好！”虎子声音洪亮，好奇地打量着李四平和他身后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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