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平一把抓住李树皱巴巴的棉袄前襟，将他拉近自己，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冷而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树，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有了点钱，开了几个店，办了厂，就得端着装着，讲什么体面，拿你这种藏在阴沟里使绊子的货色没办法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顾忌着我爹、顾忌着都是姓李的同一个老祖宗，就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可是你忘了，我以前是什么人吧？街溜子，小混混，小流氓……这名头，可还没从我身上彻底摘干净呢。”
李树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别把我惹急了。”李四平最后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李树耳朵里，“把我惹急了，我可不知道，我一个‘混混’出身的人，会干出点什么‘不体面’的事来。你猜，我是会先找你那俩宝贝儿子的麻烦，还是让你家在村里彻底‘出名’？”
说完，李四平猛地松开手。李树腿一软，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自家堂屋的门框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寒冷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惊恐地看着李四平，像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李四平不再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袖口，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声在清晨寂静的村巷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李树的心尖上。
直到李四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李树才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顺着门框滑坐到冰冷的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刚才那一刻，他从李四平眼里看到的，不是生意人的精明算计，也不是成功者的高高在上，而是一种他早已遗忘、却又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当年那个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老四的狠戾与蛮横。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豁出去什么都敢干的亡命徒气息。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和小动作，在对方面前是多么可笑，而激怒对方的后果，可能是他完全无法承受的。
李四平回到市里，把事情简单跟母亲赵腊梅说了。他没打算告诉李老头，老爷子年纪大了，性子又直，知道了肯定要生气，万一气出个好歹来不值当。但赵腊梅心里有数，也得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以后提防着点。
赵腊梅一听是李树，气得差点把手里正在摘的菜扔出去。“李树？是那个李树？这个没心肝的白眼狼！”她拍着大腿骂道，“你忘了？前年他媳妇生他们家老二，难产大出血，深更半夜的，村里赤脚医生都没辙，还是你大哥和你爸，急吼吼地套了马车，冒着大雨把人送到县医院去的！医药费一时凑不齐，还是你爸垫了一部分！这才捡回他媳妇一条命！真是……真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
她越说越气：“他自己家里那点破事儿理不清，两个半大小子眼见着要说媳妇了，他不想着正经挣钱，居然还有心思搞这些歪门邪道，找人去闹你的工地？就该告诉你爸！让你爸拿扁担去抽死他！”
李四平倒了杯水给母亲，让她消消气：“妈，您别动这么大肝火。算了，告诉我爸干嘛？没得把他气出个好歹。我爸那脾气，真去了，谁打死谁还不一定呢。”
赵腊梅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胸口仍起伏着：“我就是气不过！财帛动人心，这话真是一点没错！以前大家伙儿都差不多，穷也穷在一块儿，谁家一个月能挣个一百块钱，那就是了不得的富户了，别人羡慕归羡慕，也没那么多歪心思。”
她叹了口气，语气复杂：“现在呢？咱们家在市里买了楼房，卤味店开了一家又一家，你和老大都开上了小汽车，牛峰山那么大的项目轰轰烈烈地搞……这差距一下子就拉开了。有些人呐，就只看得到你赚了多少钱，开了多好的车，住上了多大的房子，看不到你起早贪黑、担惊受怕的时候。他们心里能平衡吗？不平衡，就要生出些事端来。”
“妈，您看得通透。”李四平点点头，“所以我早就想到了。光靠以前那点乡亲情分，是靠不住的。只有把大家的利益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能建立更牢靠的关系。我提出把农场利润的20%拿出来做村里福利，就是这个意思。大家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自然会帮着维护牛峰山的安宁。像李树这种只顾自己眼前三寸利益、鼠目寸光的人，终究是少数，也成不了气候。”
赵腊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仍为那忘恩负义的行为感到寒心和气愤。“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了？”
“放心吧，妈。”李四平神色淡然，“我早上去‘看望’过他了，稍微‘提醒’了他一下。他那种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我估计，他暂时是没胆子再搞什么小动作了。真要不知死活，我也有的是办法治他。”
听儿子这么说，赵腊梅稍稍放下了心，但随即又皱起眉，带上了几分怜悯和无奈：“唉，你说这好竹怎么就出了歹笋？老李家这一支，怎么就出了李树这么个祸害呢？他自己不成器也就罢了，就是可怜了他家那两个小子，还有他媳妇，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丈夫和爹。”
她想起李树家的两个儿子，大的十四五，小的也十一二了，正是半大不小的时候。以前在村里住时，两个孩子见了她也总是奶奶长、奶奶短地叫，看着也算懂事。“两个半大小子，眼瞅着一天天大了，再过几年就该说媳妇了。现在这年头，娶个媳妇那彩礼钱一年比一年要高，房子也得准备。李树天天不想着正经营生，还有心思搞这些歪的邪的，想想我都替他们家老大发愁。”赵腊梅说着，连连摇头。
但她终究不是李树的妈，气过、骂过、可怜过之后，也只能叹一句：“唉，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他自己造的孽，苦果也得他自己尝。我还是多操心操心咱们自己家的事儿吧。”她摆摆手，像是要把这些烦心事先搁到一边，转而又琢磨起更实际的问题，“想想晚上给青青和秀秀做点啥好吃的呢？这天冷了，得弄点热乎的……”
李四平看着母亲迅速从气愤中抽离，回到日常的琐碎温暖里，心里也是一暖。这就是生活，有龃龉，有算计，但也有家人相互支撑的踏实，和着眼于具体幸福的韧性。李树之流，不过是这漫长生活里一点不和谐的杂音，掀不起什么真正的风浪。他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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