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欧，某个地图上需要放大数倍才能找到名字的滨海小镇。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蜿蜒的鹅卵石街道，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咸湿的气息和咖啡馆飘来的浓郁香味。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刻意调慢了节奏。
季思寒和温清凝入住了一家拥有百年历史的家庭式旅馆，阳台正对着蔚蓝无垠的地中海。
没有行程表，没有应酬，没有需要时刻紧绷的神经。
他们像最普通的游客一样，睡到自然醒，然后在镇上的小餐馆享用漫长的早餐，分享一盘淋着橄榄油的新鲜沙拉和酥脆的面包。
下午，他们或是在小镇迷宫般的巷弄里随意闲逛，发现隐藏的手工艺品店；或是租一辆自行车，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骑行，任凭海风吹乱头发。
季思寒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褪去了商界精英的凌厉外壳，整个人显得松弛而柔和。
他学会了举着手机笨拙地寻找角度为她拍照，会在夕阳西下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沿着沙滩漫步，留下两行长长的脚印。
温清凝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意，让她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明媚的光彩。
她会在小巷里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墙角一簇盛放的三角梅让他看；会在品尝到美味的海鲜时，眼睛亮晶晶地像发现了宝藏；会在夜晚的阳台上，靠在他怀里，安静地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感受他平稳的心跳。
“这里真好。”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叹息。
“嗯。”
季思寒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手臂收紧：“以后，我们可以去更多这样的地方。”
这一刻的宁静与甜蜜，真实得让人心醉。
他们刻意屏蔽了来自枫江的一切消息，手机调成静音，只在固定时间查看是否有紧急联络。
季思寒似乎真的将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抛在了脑后，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偷来的、珍贵的自由。
然而，有些重量，并不会因为距离的遥远而消失。
它潜伏在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隐藏在季思寒偶尔望向海平面尽头时，那不易察觉的、一闪而过的凝滞目光里。
他毕竟是季思寒。
是那个在商海沉浮中历练出的顶尖掠食者。
掌控和布局，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彻底放下，谈何容易？
与此地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万里之外的枫江，季氏集团总部，风暴正在升级。
季承渊坐在原本属于季思寒的办公室里，焦头烂额。
他性格沉稳，擅长守成，处理常规事务井井有条，这也是季鹤卿让他暂时稳住局面的原因。
但眼下季氏面临的，远非“常规事务”。
一个由季思寒亲自推动、已进入最关键谈判阶段的海外重大并购项目，因为对方坚持只认季思寒本人，而陷入僵局，拖延一天，潜在的损失和变数都在急剧增加。
几家嗅觉敏锐的国际对冲基金，似乎察觉到了季氏内部的权力真空和混乱，开始暗中集结，试图在资本市场上进行狙击，季氏的股价连日下挫，市值蒸发惊人。
更糟糕的是，集团内部几个手握重权、资历深厚的老总，见季思寒久不露面，也开始心思浮动，各自为政，甚至隐隐有拉帮结派、争夺资源的迹象。
季承渊的保守和谨慎，在这种需要强势、果决甚至略带冒险精神来破局的时刻，成了最大的短板。
他主持的高层会议，往往在无休止的争论和推诿中不欢而散。
下达的指令，也因缺乏足够的权威和震慑力，执行起来大打折扣。
“季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一位跟随季家多年的元老，忧心忡忡地对季承渊说：“必须请老爷子拿个主意，或者……让季少尽快回来！”
季承渊疲惫地揉着眉心，他何尝不知道？
但父亲那边，态度依旧强硬，绝口不提让季思寒回来的事，只是命令他“不惜一切代价稳住”。
而季思寒……他尝试联系过几次，电话要么不通，要么接通后也是寥寥数语，语气淡漠，显然去意已决。
压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季承渊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下面是无尽的岩浆，而他手中，却没有足够的水去浇灭。
这团乱麻，终于以最直接的方式，传递到了远在南欧的季思寒这里。
一个深夜，季思寒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执着地亮起。
不是林特助的号码，而是一个加密的、来自季氏集团核心智囊团一位绝对心腹的紧急线路。
季思寒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温清凝，悄声起身，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心腹的声音急促而凝重，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枫江的最新情况：并购案濒临破裂，股价异常波动，内部派系斗争初现端倪，以及……季承渊已独木难支的困境。
“……季总，情况很不乐观。”
“几位元老的意思是，如果您再不回来主持大局，恐怕……”
心腹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危机意味已不言而喻。
季思寒沉默地听着，面无表情。
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脸颊，远处传来隐约的海浪声。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海面，手机上微弱的光线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度假时的轻松，而是重新凝聚起的、熟悉的冷静与锐利。
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从他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只是没想到，风暴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自由是甜蜜的，但这份甜蜜，似乎也到了需要称重的时候。
他肩上卸下的，是家族的枷锁，但那份对亲手打造的商业帝国难以割舍的责任，以及……保护身边人未来安稳生活的能力，却从未真正放下。
电话那头还在等待他的指示。
季思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保持联络。”
挂断电话，他在阳台上站了许久。
回到房间时，温清凝似乎被惊动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含糊地问：“怎么了？”
季思寒躺回床上，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平静：“没事，睡吧。”
温清凝在他怀里蹭了蹭，很快又沉沉睡去。
而季思寒，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再无睡意。
远方的风暴，已经掀起了巨浪，拍打着他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宁静港湾。
是继续停留在这短暂的温柔乡，还是回去直面那场无法回避的战争？
这个选择，比他预想中，要来得更早，也更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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