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雪斋把纸笔收进怀里,走到药柜前取了一块当归根片。他放在陶钵里,拿起石杵开始研磨。动作平稳,节奏均匀。灶上水壶轻响,药香慢慢散开。
他低着头,眼睛盯着手里的活。粉末细了再细,不能有颗粒。这是掌柜教的第一件事。药材不细,药效就出不来。
外面街上有人走动。声音不大,但能听清。有人说九州那边打起来了,大友家和龙造寺家在争地盘。雪斋没抬头,也没停下手中的活。他知道外面乱,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学徒,扫地、抓药、记账、熬汤。活下去就够了。
掌柜坐在账房里,翻着账册。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他忽然放下笔,朝隔壁铺子的方向说:“听说上个月,尾张的织田信长带兵烧了比叡山。”
邻铺伙计正在擦柜台,闻言一愣:“真烧了?”
“整座山都点了火。”掌柜压低声音,“三千和尚,一个都没跑出来。连老弱病残也全被堵在殿里。”
雪斋的手顿了一下。石杵停在半空。但他很快继续往下压,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掌柜又说:“武田家也不安分。甲斐那边在炼新铁炮,说是弹丸能打穿三层竹甲。以前的铠甲,挡不住了。”
邻铺伙计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杀人如割草?”
雪斋没听清后面说了什么。他的手指突然一滑,陶钵倾斜,淡黄的药粉洒了一案。他盯着那些粉末,像看见了别的东西。
那是美浓国的一个冬天。他十岁。母亲抱着一袋米从村外回来,路上遇到几个武士。他们骑马过来,一句话不说就把米抢走。母亲跪在地上求他们,换来一脚踹倒。她摔在雪地里,嘴出血,眼睛瞪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
他站在旁边,手里空着。他想冲上去,可脚像钉住了一样。他记得那个带头的武士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冰。
现在这眼神,跟火烧比叡山的人一样。跟炼铁炮要穿三层甲的人一样。
他蹲下身,用布巾一点一点把药粉拾起来。动作很慢,但很认真。不能浪费。每一粒都是钱,是命。
他想起昨天那个伤兵。右臂被砍断,还能活着走出去。靠的是药,是手快,是有人愿意冒风险救他。可要是来的人更多呢?要是刀更快呢?药再灵,也救不了已经断气的人。
他站起来,重新取了一块当归。放进陶钵,用力碾碎。这一次,他的手稳住了。
医术能救人。但他救不了母亲。救不了被抢粮的村民。救不了将来会被烧死的和尚。
他需要别的东西。能挡住刀的东西。能让别人不敢动手的东西。
他心里冒出一句话:我要成为能守护弱者的剑。
这话不是突然来的。它一直藏在他挨饿的夜里,在他看着病人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在他被人推倒在雪地里爬不起来的那一刻。现在,它终于浮了出来。
他没说话。也没停下手中的活。研磨声继续响起,一下一下,像心跳。
外面街市的声音不断传进来。有人议论织田家会不会打到京都。有人说武田胜赖已经在信浓集结兵马。还有人说丰后的大友宗麟请了葡萄牙人帮忙,铁炮队已经练成了。
雪斋听着,不动声色。他把研好的药粉倒进小瓷罐,盖好盖子,放回药柜第三层。那里是贵重药材区,平时不让碰。但现在掌柜没管他。
掌柜还在和邻铺说话。话题转到了米价。说今年春荒,米贵了三成。北边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偷盗的事也多了。
雪斋走到井边打水。木桶摇上来时,他看见水面映出自己的脸。瘦,脸色有点青,左眉还没受伤,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少年。没人会想到他在想什么。
他把水提回来,浇湿一块布,擦洗案台。洒了药粉的地方已经干了,留下淡淡痕迹。他擦得很用力,直到台面干净为止。
然后他回到药柜前,取出黄芩。这是上次给伤兵用剩的。掌柜没再锁起来。他称了五钱,分成两份。一份留用,一份包好放进抽屉。
他知道这药贵。也知道以后可能更贵。战事一起,药材运不进来,价格只会涨。他记下了今天的价格,准备以后每天记一次。
也许有一天,他不仅能用药救人,还能知道什么时候该囤药,什么时候该卖药。不只是被动等着病人上门。
他又想起那半本兵法。贴身藏着,还没看完。字太难,图也看不懂。但他打算继续看。每天看一点。看不懂就抄一遍。抄多了,总会明白。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足轻模样的人走过店门口,盔甲叮当响。其中一个说:“听说南部家也在调兵,奥州怕是要打起来。”
另一人笑:“关我们什么事?谁给钱就跟谁打。”
他们走远了。雪斋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把铜勺。他轻轻敲了下陶碗,发出一声脆响。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了。不是从今天开始变的,而是早就开始了。只是他一直没看见。
现在他看见了。
他放下铜勺,继续整理药材。把陈皮按年份分开,把甘草切成薄片,把川贝单独装瓶。每一步都做得仔细。
阳光斜照进店里,落在药柜上。灰尘在光柱里飘动。像战场上的烟。
他没抬头看。他知道那不是烟。但早晚有一天,他会走进那样的烟里。
到时候,他不会再站着不动。
也不会只靠一碗药救人。
他要把刀握紧。
把该守的人守住。
他拿起石杵,再次开始研磨。动作比之前更沉,更有劲。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力气。
外面有人喊:“京都有令,禁止私藏铁炮!违者斩首!”
他知道,这条禁令不会长久。
他没停下手中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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