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飞走后,檐下只剩风声。
雪斋坐在矮凳上,左手按着左臂包扎处。布条已经渗出一点暗红,但血没再流。他低头看了看刀,刀身有几处缺口,拿布擦了两下,放回鞘里。
柱子上的忍者动了。
眼皮抖了几下,睁开。眼神浑浊,呼吸浅而急。右手垂着,肘关节脱臼,左手被绳子捆在柱子上。肩上伤口还在渗血,顺着肋下流到腰间。
雪斋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
“你醒了。”
没反应。
雪斋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捏住他下巴塞进去。
“这缓毒散,依旧能让你再撑两个时辰。”
忍者喉咙滚动了一下,把药咽下去。眼睛看着雪斋,没有感激,也没有恨意,只有一种死过一次的人才有的空。
雪斋收回手。
“你是南部家的人。”
对方闭眼。
“你脚上有泥。颜色偏红,带沙粒。是关东往北六十里的山地才有。你昨晚在东松林待过。”
忍者睫毛颤了颤。
雪斋继续说:“你用的火药筒,刻的是甲贺‘水脉之心’标记。三道波纹中间一点。但接缝太密,漆也新。不是老匠人做的。最近半年,只有南部家在找甲贺工匠仿制暗器。他们怕被人认出来,要求改记号。”
他停顿一下。
“你是甲贺出身,后来投了南部。是不是樱庭康纲那边漏了消息?还是你本来就是他们埋的棋?”
忍者忽然开口,声音像磨刀石刮过铁皮。
“……你不该活到现在。”
雪斋没动。
“南部大人说过,你这种人,早该死在十五岁那年。”
雪斋的手指微微收紧。
“十五岁?我十五岁在江户学刀。”
“不。”忍者喘了口气,“是在美浓。”
雪斋的呼吸慢了一拍。
美浓。老家。十岁那年饥荒,他和父母走散。之后的事,没人知道。
“你父母……”忍者嘴角扯了一下,“不是死于饥荒。”
雪斋盯着他。
“是谁?”
忍者没回答,只是笑了一下,露出发黑的牙龈。
雪斋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左臂伤口又开始疼,但他没去碰。他走到台阶下,捡起那个火药筒,翻来覆去地看。
这火药筒上刻着的标记,依旧是那熟悉的三道波纹配中间一点。
他记得那个村子。三年前去过。村口井盖上有这个图案。族长说,这是传给嫡系的标记,外人不能用。
但这筒子是新的。
工艺太整,不像山里老匠人的手笔。更像是工坊批量做的。
他弯腰把火药筒放在忍者眼前。
“这东西,谁造的?”
“……你不会信。”
“你说。”
“南部家请了三个甲贺匠人。一个姓藤井,一个姓宫本,还有一个……是你师父的儿子。”
雪斋猛地低头看他。
“你说什么?”
“宫本……不是你师父吗?”忍者咳了一声,“你在京都药店时,他教你用药。你还记得他左耳缺了一块?那是十年前被人咬的。因为他不肯交出《伤寒杂病论》抄本。”
雪斋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确实记得那个老人。左耳缺了一块。说话总带着药香。教他辨药材,调方子。半年后病死,临终前把一本破书塞给他。
那本书,他一直留着。
“那人……叫什么名字?”
“宫本五郎右卫门。”忍者说,“他是甲贺分家的医忍。也是你父亲的哥哥。”
雪斋站着不动。
风穿过院子,吹起地上一张纸,贴在柱子上。
他叔父?
那他亲生父母……
“你母亲也不是饿死的。”忍者低声说,“她是被烧死的。就在你们家茅屋。那天晚上,有人放火。你父亲冲进去救她,也没出来。”
雪斋的手慢慢握紧。
“谁干的?”
“南部晴政。”忍者说,“他得到预言,说奥州霸主会姓宫本。他就杀了境内所有宫本姓的人。一个不留。”
雪斋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见过你母亲最后一面。”忍者说,“我是她弟弟。你舅舅。”
雪斋愣住。
“你撒谎。”
“我没撒谎。”忍者闭上眼,“你眉心有一颗小痣。你母亲也有。你睡觉时喜欢把手放在胸口。她也是。这些事,只有家里人才知道。”
雪斋没说话。
他确实有这习惯。
小时候,母亲常说:“阿雪睡着像只猫。”
“那你为什么来杀我?”
“因为南部家抓了我女儿。”忍者说,“他们说,只要我杀了你,就放她。我不信他们。但我得试试。”
雪斋看着他。
这个人,可能是他唯一的亲人。
却拿着刀,想取他性命。
“你刚才说,有个匠人是我师父的儿子?”
“对。”忍者点头,“他在南部家做火器。是你师父被逐出甲贺后生的。不知道你存在。只知道有个侄子流落在外。”
雪斋脑子里转得很快。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次刺杀不只是为了破坏联兵。
是冲着他来的。
从十五岁那年就开始了。
他低头看着火药筒。
这火药筒上刻着的标记,依旧是那熟悉的三道波纹配中间一点。
这不是普通的仿制品。
是专门做给他看的。
提醒他——你逃不掉。
“你女儿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忍者说,“他们把她藏起来了。可能在黑川城西边的村子。也可能已经……死了。”
雪斋沉默。
他知道南部晴政的手段。
“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忍者苦笑,“一个半夜闯进来要杀你的人,突然说‘我是你舅舅’?你早就把我砍死了。”
雪斋没否认。
他说得对。
“我可以放你。”雪斋说,“但你要告诉我,南部家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们会加快和北条的盟约。”忍者说,“等伊达政宗发觉时,已经晚了。他们会切断粮道,围攻米泽。你若不去救,伊达家就会恨你。你若去救,江户就空了。德川家康会怀疑你勾结外敌。”
雪斋眼神一冷。
好一招连环计。
既破坏联兵,又能把他逼进死地。
“还有别的吗?”
“有。”忍者睁开眼,“茶屋四次郎……不是你朋友。他这些年往德川家送了三千两黄金。都是南部家出的。他替他们洗钱。”
雪斋眉头皱紧。
茶屋是他最早认识的商人。
教他算账,带他做生意。
甚至在他最穷的时候借过钱。
“为什么?”
“因为你师父。”忍者说,“当年你师父不肯交出医书,茶屋是他同门师弟。他告的密。你师父被逐出甲贺,家破人亡。他一直内疚。所以帮你,是为了赎罪。”
雪斋站在原地。
一切都串起来了。
难怪茶屋对他特别照顾。
难怪他总劝他别回美浓。
原来如此。
“你还有什么没说?”
忍者喘了口气。
“南部晴政……快不行了。中风两次。他想在死前除掉你。不然他儿子坐不稳位置。”
雪斋点头。
他知道机会来了。
敌人急了。
急的人,容易犯错。
他转身走向书房,拿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提笔写下几个字:伊达、联兵、粮道、黑川西。
然后折起来,放进信封。
回来时,看见忍者正看着他。
“你要杀我吗?”
“不。”雪斋说,“我要你活着。”
“为什么?”
“因为你还有用。”雪斋说,“你比我更了解南部家。你要是死了,我就少了一个眼睛。”
忍者闭上眼。
“随你。”
雪斋走到檐下,拿起铜哨,吹了三短一长。
卫兵很快跑来。
“查清楚了吗?”
“回主公,昨夜厨房进出七人,马房三人,门房两人。都登记了。没发现可疑。”
“好。”雪斋说,“把这人关进地牢。单独一间。每天送饭,换药。不准任何人见他。”
“是!”
两人上来,架起忍者。
他没挣扎,任由他们拖走。
经过雪斋身边时,他忽然停下。
“你母亲……临死前说了一句话。”
雪斋转身。
“什么?”
“她说……‘活下去。别回头。’”
雪斋站着没动。
卫兵把人带走。
院子里安静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有旧茧,是练刀留下的。
也有新伤,是刚才打斗划的。
他走进书房,从柜子里取出一本破旧的书。
封面写着:《伤寒杂病论》。
翻开第一页,有行小字:
赠吾徒雪斋,愿汝以药救人,莫以刃伤人。
落款:宫本五郎右卫门。
雪斋手指抚过那行字。
很久没看了。
他合上书,放回柜中。
然后走到桌前,重新打开信封,抽出纸。
在“黑川西”下面,加了一行字:
掘地三尺,必有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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