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月下那一番浅谈，像是在沈青禾心湖里投下了一颗温润的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久久不散。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间陆承军平稳的呼吸声，第一次觉得这声音不再是陌生背景音，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节奏。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睡在硬板榻上的样子，眉头或许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但周身的气息应是比白日里柔和许多。带着这种微妙而踏实的心绪，她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青禾便自然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想着趁陆承军晨练回来前，把早饭准备好。经过昨晚，她心里充盈着一种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冲动，不再是出于寄人篱下的客气，更像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付出。
她刚把小米淘洗好下锅，添上柴火，院门外就传来了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不同于陆承军平日沉稳的节奏。紧接着，是几下清晰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年轻急切的声音：“报告陆营长！紧急通知！”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跳，锅铲差点脱手。她赶紧擦了擦手，快步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通信员小郑，脸上带着罕见的严肃和焦急，额头上还冒着细汗。
“嫂子，”小郑见到她，匆匆敬了个礼，“团长紧急命令，让陆营长立刻去团部报到！”
几乎是同时，里间的门帘被掀开，陆承军已经穿戴整齐，连风纪扣都一丝不苟地扣着，仿佛早已准备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小郑：“情况？”
“报告营长，具体任务不清楚，但命令是立刻出发，归期未定！”小郑声音洪亮，带着军令如山的紧迫感。
陆承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知道了。”他应了一声，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他转向沈青禾，语速比平时稍快，但依旧条理清晰：“青禾，帮我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简单轻便就行。我马上得走。”
沈青禾还处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脑子里却有些空白。月夜谈心的温情尚未散去，这骤然而至的离别像一盆冷水，让她心头泛起凉意。她张了张嘴，想问“去哪里”、“危险吗”、“去多久”，可看到陆承军那副全然进入任务状态的冷峻侧脸，以及小郑在一旁焦急等待的样子，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转身进屋，动作有些慌乱地打开衣柜，拿出他的行李袋——还是那个半旧的军绿色帆布包。她开始往里装衬衣、裤子、袜子，手指微微发颤。她努力回想他平时出任务会带什么，牙刷、毛巾、肥皂……对，还有他常备的跌打药酒和手电筒。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机械地往包里塞着东西，心里却乱糟糟的。
陆承军则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配枪和必备证件，又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转身走到沈青禾身边。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忙碌却无措的动作，他沉默了一瞬，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袋，自己利落地将最后几样东西塞进去，拉好拉链。
“青禾。”他唤她，声音不高，却让她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一些她看不太分明的情绪，但出口的话依旧是简洁克制的：“我走了以后，你锁好门窗，注意安全。白天去家属工厂或者找赵春梅作伴都行。有什么急事，去找张主任，或者直接去团部找李干事，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他顿了顿，将那个牛皮纸信封递到她手里，“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有一些备用钱，你收好。”
沈青禾接过信封，厚厚的触感让她鼻子一酸。他总是这样，行动先于言语，把一切实际问题都考虑到。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自己小心点。”
陆承军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他不太会安慰人，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但最终只是用力地、短暂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他的手很大，掌心有粗糙的茧子，温热而有力，那短暂的触碰像是一道电流，瞬间传遍了沈青禾的全身，让她莫名地想哭。
“嗯。”他重重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将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然后，他毅然转身，拎起行李袋，大步朝门外走去，军靴踏在地上，发出坚定而急促的声响。
小郑赶紧跟上，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里。
院门被陆承军从外面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刚才还充斥着紧张气氛的小院，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到锅里小米粥咕嘟咕嘟翻滚的声音，以及沈青禾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他刚才握过的温度和力道。一种巨大的空落感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明明才相处了不到两个月，明明一开始还是陌生人，可当他真的就这样突然离开，归期未定，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沉默寡言、行动力极强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像空气一样，渗透进了她在这个陌生时空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她走到院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只能看到空荡荡的巷子和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口号声。他已经走了，融入了那片属于他的绿色海洋，去执行她无法知晓、也无法参与的任务。
沈青禾慢慢走回屋里，看着尚未动过的早饭，突然没了胃口。她坐在床边，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家。每一处都有他生活过的痕迹：叠成豆腐块的被子，擦得锃亮的军用水壶，墙上挂着的军帽……还有昨夜，他坐在月光下，用低沉的声音说起边境的暴雪，说起“没时间怕，只想把队伍带回去”。
担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头。这个年代，军人执行的任务，怎么可能没有危险？他那样轻描淡写，背后隐藏的艰险，她甚至不敢细想。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也不能让他担心。她想起他临走时的叮嘱，起身将院门和房门都仔细锁好。然后，她走到书桌前，将那个信封小心地收进抽屉深处。她得好好过日子，打理好这个家，等他回来。
她重新坐到灶前，看着跳跃的火苗，思绪渐渐平静。虽然离别突然，虽然前路未卜，但昨夜月下他那句“以后会更好”的承诺，和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却像一颗定心丸，落在了她的心底。
她知道，从她抓住他衣袖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紧紧相连。这次离别，或许只是他们漫长岁月里的一次小小考验。她相信他会平安回来，就像他相信她能处理好家里的一切。
沈青禾站起身，舀了一碗已经熬得软糯的小米粥，慢慢地吃着。味道有些淡，但她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她要好好的，在这个属于他们的小院里，等他归来。
阳光渐渐透过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房间，也驱散了些许离愁。新的一天开始了，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身影，多了份沉甸甸的牵挂。这份牵挂，将伴随着大院里的号声和日升月落，直到他归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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