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是在一阵细弱却执拗的啼哭声中醒来的。
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处关节都泛着酸软，但意识却被那两声交替响起的哭声紧紧揪住。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你躺着。”陆承军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动作却异常轻柔。他已经起身，正俯身查看并排放在床边两张临时搭建的小木床里的两个小家伙。
窗外天光未亮，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沈青禾侧过头，看着那个平日里在训练场上叱咤风云、令行禁止的陆营长，此刻正对着两个襁褓中的小婴儿，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迷茫神情。
哥哥陆安哭得小脸通红，四肢有力地蹬动着。妹妹陆宁则细声细气地抽噎，听起来委屈极了。
“是不是饿了？”沈青禾撑着身子，想要给孩子喂奶。她之前听赵春梅和其他军嫂提过，也偷偷看过一些宣传册，但理论到了实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陆承军赶紧将一个枕头垫在她腰后，小心翼翼地把哭得更大声的陆安先抱起来，递到她怀里。小小的婴儿身体软得不可思议，沈青禾学着样子搂住，可陆安似乎找不到方向，急得直哭，沈青禾也急出了一头汗。
陆承军站在床边，眉头紧锁，像在研究一场复杂的战术部署，半晌，他试探性地开口：“是不是……姿势不对？”他回忆着昨天护士示范的样子，伸出大手，极其轻柔地调整了一下沈青禾的手臂和陆安的小脑袋。
好不容易，陆安终于含住，奋力地吮吸起来，哭声戛然而止。屋内暂时只剩下小家伙满足的吞咽声。可还没等两人松口气，小床里的陆宁因为被“冷落”，哭声陡然升级，变得响亮而急促。
陆承军立刻转身，如临大敌般将女儿抱起。小小的女婴在他宽大的手掌和坚实的臂弯里，显得更加娇小。他僵硬地抱着，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松，只能来回在屋里踱步，嘴里发出一些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毫无意义的单音节哄慰声：“哦……哦……不哭……”
可惜，陆宁丝毫不给这位副团长面子，继续用哭声表达着抗议。
沈青禾看着眼前这一幕，又是心疼孩子，又是觉得好笑。那个在战场上、在任务中冷静沉着的陆承军，竟然被两个刚出生的小婴儿弄得手足无措。这兵荒马乱的清晨，彻底冲淡了昨日生产的惊心动魄，将最真实、最琐碎的新生儿照护难题，砸在了这对新手父母面前。
好不容易喂饱了哥哥，轮到了妹妹。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交接。陆承军抱着暂时安静下来的陆安，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拍着奶嗝，动作却僵硬得像在操作精密仪器，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软乎乎的小东西碰坏了。
“砰、砰、砰！”敲门声伴随着赵春梅特有的大嗓门在清晨响起：“青禾！陆营长！俺来啦！给你们送点小米粥和红鸡蛋！”
陆承军如蒙大赦，赶紧去开门。赵春梅端着个搪瓷盆风风火火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屋里的景象：沈青禾一脸疲惫地喂着奶，陆承军抱着孩子站得笔直，眼下两团明显的乌青。
“哎哟喂！瞧瞧你们这小两口！”赵春梅放下盆子，忍不住笑出声，“咋样？这一晚上够呛吧？”她是个爽利人，又有经验，说话间就洗了手，走过来自然地接过陆承军怀里的小陆安。
“来来来，让俺瞧瞧咱大侄子。”她熟练地调整姿势，轻轻拍着陆安的后背，没几下，小家伙就打了个响亮的嗝。陆承军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春梅姐，你可真是救命来了。”沈青禾长长舒了口气，苦笑道，“这带孩子，比写稿子难多了。”
“那可不！头一回都这样！”赵春梅笑着，又去看沈青禾怀里的陆宁，指点道，“对，就这样抱着，娃得舒服才行。青禾你也别着急，慢慢就有奶了，多喝点汤汤水水。”
她转头又指挥起陆承军：“陆营长，你去把粥热上，青禾得趁热吃。再把热水瓶灌满，一会儿得给娃换尿布了。”
陆承军得了“指令”，立刻恢复了军人作风，应了声“好”，转身就去忙活，动作明显比刚才抱孩子时利索多了。
赵春梅一边帮着沈青禾给陆宁拍嗝，一边看着陆承军在屋里忙碌的背影，压低声音笑着对沈青禾说：“俺跟你说，瞧见没？再厉害的爷们儿，遇上这刚出窝的小崽子，那也得抓瞎！陆营长带兵是厉害，这带娃啊，可得从头学起咯！”
沈青禾被她说得也笑了起来，心中的焦虑和疲惫消散了大半。是啊，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做父母，他们都需要时间学习和适应。
喂完奶，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换尿布。这个时候还没有纸尿裤，用的都是柔软的旧棉布撕成的尿戒子。沈青禾刚要动手，赵春梅又拦住了：“你躺着别动，这才第二天，小心伤口。让陆营长来！”
陆承军刚热好粥，闻言又走了过来，看着摊开的小尿布和光着小屁股、蹬着腿的陆安，表情凝重得像要拆弹。
赵春梅在一旁口头指导：“对，一只手托住娃的腰和屁股，轻点儿……对，把这块干净的从屁股底下穿过去……角折过来，对，旁边那个布条，松松地系上，别勒着娃……”
陆承军严格按照“指示”，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好不容易系好，他长长吁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可刚把陆安放回小床，就听到“噗”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一股淡黄色的痕迹迅速在刚换上的干净尿布上蔓延开来。
陆承军：“……”
沈青禾忍不住扶额。
赵春梅哈哈大笑：“哎哟喂！陆营长，你这速度可不行，得趁热打铁，快准狠！不然就得跟在后头不停地收拾‘战场’！”
陆承军看着女儿无辜的大眼睛，认命地拿起一块新尿布，开始了第二轮操作。这一次，速度明显快了些，虽然依旧称不上熟练，但至少有了点模样。
在赵春梅这个“外援”的指导和笑声中，这个兵荒马乱的清晨总算过去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也照亮了沈青禾脸上温柔而满足的笑容，以及陆承军看着一双儿女时，那冷硬线条悄然融化的眉眼。
带孩子确实很难，这仅仅是开始。但看着那个曾经只会下达命令的男人，如今为了孩子学着做最琐碎的事情，笨拙却认真，这种共同经历、共同成长的滋味，让沈青禾觉得，再多的忙乱和辛苦，都值得。
赵春梅临走时，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有啥不懂的，随时叫俺！这大院里头，别的没有，带娃的经验管够！”
送走赵春梅，屋里暂时恢复了安静。两个小家伙吃饱喝足，终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沈青禾靠在床头，看着陆承军坐在两个小床中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个孩子，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守护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她轻声开口：“承军，辛苦了。”
陆承军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柔软。他走过来，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们是新手父母，前路漫漫，挑战重重。但只要他们在一起，这兵荒马乱的日子，也自有一种踏实的温暖和幸福。而这，只是他们漫长育儿路上的第一个小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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