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繁星点点。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叶被晚风轻轻吹动，投下细碎摇曳的影子。夏末的夜晚已经褪去了白日的燥热，带着一丝凉爽的惬意。沈青禾洗过澡，穿着一件素色的棉布睡裙，坐在院中的小凳子上，慢悠悠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空气里弥漫着皂角的清新气息，和着泥土与夜来香的淡淡芬芳，宁静而安详。
陆承军收拾完厨房，也走了出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屋看文件，而是在沈青禾旁边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点距离，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军营熄灯号。
这份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历经波澜后的平和与安稳。自从他上次任务归来，两人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膜似乎薄了许多。那个无声的拥抱，那句低沉的“辛苦了”，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至今未平。
沈青禾的心跳有些快，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身边的男人。他坐姿依旧笔挺，即使是穿着寻常的汗衫短裤，也难掩那股军人特有的挺拔气质。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冷峻，多了些许柔和。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务……还顺利吗？”沈青禾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柔软。问出口又觉得是废话，若不顺利，他怎能平安归来？可除了这些家常，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启更深的话题。
陆承军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还有些潮湿的发梢上。“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都过去了。”
又是简短的答复。沈青禾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追问。她知道他的纪律，也习惯了他的寡言。能这样并肩坐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似乎也已经很好。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沈青禾以为今晚的交流就此为止，准备起身回屋时，陆承军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青禾。”
“嗯？”沈青禾下意识地应道，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她有些看不懂的情绪。
陆承军似乎斟酌了一下词语，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重新投向虚空，仿佛在对着夜空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剖白。
“以前，”他顿了顿，“打报告结婚，是情况所迫，也是责任。”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跳，擦头发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她预感到，他要说的话，很重要。她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那时候，看你可怜，不能眼看着你被欺负。娶你，是当时我能想到的，最能护住你的办法。”他的话语很朴实，没有一丝华丽的修饰，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沈青禾的心上。她知道，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最初的想法。责任重于泰山，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
“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以前觉得，成了家，把工资交给你，让你吃饱穿暖，不受委屈，就是尽了本分。”他继续说着，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诚恳。
沈青禾的鼻腔有些发酸。是啊，最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吗？一场始于责任的婚姻，两个陌生人的搭伙过日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承军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变了。”
他重新看向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一般。“看你学着生火做饭，弄得一脸灰，我觉得……挺有意思。看你被人说闲话，不吵不闹，反而把事情做得更漂亮，我觉得……你很厉害。看你熬夜复习，考上了大学，我……心里替你高兴。看你写的书，拍的电视剧，被那么多人夸，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最终，他用了一个最直接，也最陆承军式的表达：“我骄傲。”
沈青禾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更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关于她的这么多细节。原来，他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把所有的在意，都化成了无声的行动和最深沉的注视。
“你生病的时候，我害怕。”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我出任务，发现……发现心里有了放不下的牵挂。”他想起抽屉角落里那份被她发现的、写得歪歪扭扭的“遗书”，那上面最简单直白的话语，却是他当时能想到的、对她最后的安排和祝福。
“以前觉得，婚姻是责任。现在……”陆承军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目光坚定而坦诚地锁住沈青禾含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青禾，现在是我爱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夜风依旧轻柔，蝉鸣依旧隐约，但沈青禾的世界里，只剩下他这句朴实无华，却重于千钧的告白。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只有最直白的三个字——“我爱你”。从一个习惯了用行动表达一切的铁血军人口中说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击溃了沈青禾所有的心理防线。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滚落下来。不是委屈，不是伤心，是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冲刷着她的心脏。她等这句话，似乎等了很久，久到几乎以为永远不会听到。可当它真的来临，又是如此的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她流泪而显得有些无措的男人，他紧抿着嘴唇，眉头微蹙，想伸手替她擦泪，又似乎有些犹豫。
沈青禾破涕为笑，一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一边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却带着无比明媚的喜悦：“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的爱，藏在默默递来的军用水壶里，藏在雨夜无声的陪伴里，藏在受伤时笨拙的照顾里，藏在支持我每一个决定的坚定目光里。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他不解又担忧的目光，用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回应道：
“陆承军，我也爱你。”
不是感激，不是依赖，是真正的，女人对男人的爱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在他第一次把工资折交到她手里，给予她毫无保留的信任时；或许是在他彻夜不眠照顾生病的她，眼底布满红血丝时；或许是在他笨拙地学着为她编发，手指僵硬却异常认真时；或许更早，在她意识模糊、绝望无助时，他如天神般降临，给予她一线生机的那一刻，命运的丝线就已经将两人紧紧缠绕。
陆承军听到她的回应，明显地怔住了。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瞬间的空白，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迸发出来，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紧抿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清晰而温暖的弧度。
他笑了。
不是微微勾唇，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释然、喜悦和巨大满足的笑容。这个笑容驱散了他脸上所有的冷硬，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而温柔起来。
他伸出手，不是替她擦泪，而是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因为常年训练带着薄茧，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干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月下，双手紧握，相视而笑。千言万语，都融汇在这交织的目光和紧握的双手中。过往的陌生、试探、责任、陪伴，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升华成了浓烈而坚定的爱情。
夜还很长，而他们的路，也才刚刚开始，并且，将是携手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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