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拂高举着那本染血的账册,如同擎着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陈旧粗糙的封皮,在跳跃的火把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上面那些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迹,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诉说着通往此地的血腥与牺牲。
“此乃谢绥私募武装、输送军械粮草、意图不轨的铁证!”她的声音清越,穿透了廊道内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时间、地点、数量、代号,一应俱全!接收之地,黑水谷、雁鸣隘,皆是我朝与北境交错的敏感地带!尔等可敢一观?!”
廊道内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证据冻结。所有目光,无论是岳铮及其亲信的惊疑,司徒清一党的阴沉,还是普通将领士兵的茫然与好奇,都死死钉在那本小小的册子上。
私募武装!这可是滔天大罪!远比所谓的“与北境有染”更能动摇谢绥的根基!
岳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当然知道黑水谷、雁鸣隘意味着什么,那是北境几股不受控的悍匪和零星部落盘踞之地,若谢绥真的在那里暗中扶持力量……其用意,不言而喻!是为了从内部牵制甚至瓦解北境忠于萧氏的力量!
“拿来!”岳铮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他需要确认,这究竟是真是假,是否是萧令拂为了夺权而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萧令拂却并未立刻递出,她的目光扫过神色变幻的司徒清,冷冷道:“司徒先生方才不是质疑本宫是谢绥派来的奸细吗?如今铁证在此,先生不妨也一同鉴赏,看看这上面的笔迹、印鉴,是否眼熟?”
司徒清脸色铁青,胡须微颤,强自镇定道:“殿下何必故弄玄虚?若真是铁证,为何不公之于众?”
“公之于众?”萧令拂嗤笑一声,“然后等着谢绥的‘影煞’死士,或者北境内部某些人的暗箭,再来抢夺一次吗?”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岳铮和司徒清,“这本账册,本宫只会交给真正忠于萧氏、决心铲除国贼之人查验!”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岳铮,语气沉凝:“岳将军,你口口声声要为义父复仇,要护卫北境。如今,证据就在眼前,指向真正的仇敌。你是要继续将精力耗费在囚禁一个孩童、猜忌血脉至亲上,还是要拿起这柄利刃,直刺国贼心脏?”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岳铮心上。他看着萧令拂怀中那个依旧用恐惧眼神望着他的孩子,又看向那本可能改变一切的账册,内心天人交战。他固有的警惕、对权力的掌控欲,与复仇的火焰、北境存亡的大义激烈碰撞。
严锋见状,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道:“少将军!末将愿以性命担保,殿下所言句句属实!这账册是殿下与北风营兄弟以血肉换来!当夜在京城,为了护送殿下和此物出城,数名兄弟血溅秘道出口!他们的血不能白流!北境的希望不能断送在内斗之中!请少将军明鉴!”
几名跟随严锋的北风营士兵也齐齐跪倒:“请少将军明鉴!”
这股凝聚的血性与忠诚,感染了廊道内许多中立的将领和士兵。他们看向岳铮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与压力。
苏晏静静立于一旁,仿佛一个局外人,但他微微紧绷的身体和袖中若隐若现的寒光,表明他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他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算计,慕容一脉需要北境这股明面上的力量乱起来,越乱,他们才越有机会重新布局。
岳铮感受到了这无声却巨大的压力。他知道,自己若再固执己见,不仅会寒了北风营等忠于萧氏旧部的心,更可能将北境推向分裂的深渊。而司徒清……他瞥了一眼那个面色阴沉的老者,心中警铃大作。若账册为真,司徒清主张与谢绥谈判的路,便彻底行不通了,甚至其立场都变得极为可疑。
他终于缓缓抬起手,示意周围的玄甲卫收起兵器。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萧令拂,沉声道:“将账册……予我一观。”
萧令拂看着他眼中挣扎过后的决断,知道初步的妥协已经达成。她没有再坚持,将账册递给了严锋,由严锋转呈给岳铮。
岳铮接过那本轻飘飘却又重若山岳的册子,指尖甚至有些颤抖。他快速翻看着,越看,脸色越是难看,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上面的记录虽然简略,但时间、地点、物资种类数量,与他对北境周边一些不明武装活动的零星情报隐隐吻合!尤其是那几个代号,他曾在一些极其隐秘的渠道听说过,与谢绥暗中掌控的几股灰色势力有关!
“啪!”
岳铮猛地合上账册,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已是熊熊怒火与杀意!真的!竟然是真的!谢绥老贼!你害死义父,把持朝纲还不够,竟还将手伸到了北境,欲断我根基!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司徒清:“司徒先生!对此,你作何解释?!”
司徒清在岳铮翻阅账册时,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他万万没想到,萧令拂手中竟有如此致命的证据!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面对岳铮的质问,他强作镇定,捋须道:“将军,单凭一本来历不明的册子,岂可轻信?或许是谢绥的反间之计,故意构陷……”
“构陷?”岳铮怒极反笑,扬了扬手中的账册,“这上面的记录,与我这几年暗中查到的蛛丝马迹多处吻合!司徒清,你一再主张与谢绥和谈,莫非……你早就知道此事?甚至,与之有所牵连?!”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廊道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司徒清身上!
司徒清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指着岳铮,气得浑身发抖:“岳铮!你……你血口喷人!老夫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忠心?”萧令拂冷声接口,“若真忠心,为何要囚禁幼主,断绝其与外界的联系?为何在他面前散布恐惧言论?司徒先生,你的忠心,恐怕是忠于你自己的权位和退路吧!”
“你……!”司徒清气结,眼看形势急转直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绝望,猛地对身后几名心腹文吏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会意,悄然向后退去,似乎想去调动什么。
“拿下!”岳铮早已留意到他们的动向,岂容他们再生事端?立刻厉声下令!
他身后的玄甲卫如狼似虎般扑上,瞬间将司徒清及其几名心腹制住!
“岳铮!你敢动我?!北境钱粮庶务皆由我把持,动了我,北境必乱!”司徒清挣扎着,嘶声威胁。
“乱?”岳铮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除掉你这蠹虫,北境才会真正清明!”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司徒清,转而面向廊道内所有将领士兵,举起手中的账册,声音洪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诸位都看到了!谢绥老贼,不仅是国贼,更是我北境不共戴天的死敌!他害死岳帅(岳鹏飞),构陷忠良,如今更欲亡我北境根基!此前,我等被困于信息迷雾,险些自毁长城,亏待幼主!今日,长公主殿下携铁证而来,拨云见日!”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被萧令拂紧紧护着的萧宸身上,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臣岳铮,此前护卫不力,令主上受惊,罪该万死!自此以后,必当竭尽全力,护卫主上与殿下,整肃北境,以谢绥之血,祭奠岳帅与所有死难将士的在天之灵!”
这一跪,一誓言,彻底奠定了新的格局。
严锋及北风营将士立刻随之跪倒:“护卫主上!护卫殿下!”
其他将领士兵见状,也纷纷跪倒,呼声震天:“护卫主上!护卫殿下!”
萧令拂看着眼前跪倒的一片,又低头看了看怀中虽然依旧有些害怕,但眼神中已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茫然的萧宸,心中百感交集。她终于,在这北境之地,撕开了一道口子,站稳了脚跟。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危机远未解除。司徒清的党羽尚未肃清,谢绥的外部威胁依旧如山,而岳铮……他的忠诚,有多少是出于大势所迫,又有多少是真心归附?
她与苏晏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未尽之意。
扳倒司徒清,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北境的权力,在这一夜,完成了血腥而无声的交接。而通往京城,通往最终对决的道路,依旧漫长而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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